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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八月。

玄武门中厮杀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李道玄依旧能在太极宫内嗅到淡淡的血腥余味。

李建成当日被李世民射杀于马上,其与齐王子嗣,尽数被诛。

帝国在“和平”中完成了权利交接。

而今日,偌大的贞观殿内,只有三人。

殿内未设御座,仅置一方紫檀长案,案上散落着为数不少的未批奏疏。

新任皇帝李世民坐于主位,着赭黄圆领窄袖袍,腰束九环玉带,依旧是秦王旧制,却不是太子冠冕。

看着跪坐于蒲团,只不过是换了一身绯色襕袍的李道玄,李世民以手拄头,率先开口:

“道玄,你也升了魏王,年岁也不小了,可有相中的贵女?”

长辈经典开场白。

李道玄也不回答,心中却是暗笑。

接下来他的一番话,会让李世民短时间内再也不敢催他婚事。

“兄长休要调笑,我是有件事在心里翻涌,特来与兄长相商。”

素来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的堂弟,如今有了烦心事,似乎是件好事。

李世民稍稍端正了姿势,以示郑重:

“有什么烦心事,道玄尽管道来,为兄为你做主。”

这一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也正是这帝国之主,最有诚意的保证。

但李世民说话间看到了李道玄的眼睛,那双漆黑瞳孔之中,有战栗的光在闪烁。

他对这个眼神可太熟悉了,他这个堂弟,对钱财女色皆不感兴趣,似乎生平只为一件事情。

“魏王这是要灭哪国家邦?”

李道玄对自己兄长的承诺与疑问皆不回应,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黄纸,轻轻的放在二人之间的长案之上。

“请陛下暂阅此书。”

李道玄将手中黄纸推出,被李世民所阅。

纸上文字并不多,但是看得还没有李世民眉头紧锁:

“前隋大业三年,状元陈光蕊,代国公之女,殷温娇。陈光蕊十八年未曾回看其母,殷温娇十八年未曾回看代国公。”

片刻过后,李世民抬头:

“道玄是想让为兄判了此不孝之案?”

李道玄不语,只是再次递上一叠抄录的黄纸:

“这些是九年来陈光蕊历年小考、四年一次的大考文书。”

李世民沉默接过文书,再度翻阅起来。

整整九年,年年字迹歪斜、错漏百出,年年考评中上,年年职位江州州主,纹丝不动。

“观此人手书,可与状元之才相去甚远。在位之人,不是陈光蕊。”

李世民不认识陈光蕊,但是他相信前隋的科举制度,绝不会选出一个此等水准笔墨之辈,去做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位状元。

李道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发问。

“不是陈光蕊,那他又是谁?”

似在问李世民,又似在问自己。

李世民不关心此人究竟是谁,但他关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此等滥竽充数的蛀虫,在他的帝国内吸了九年的血。

一名官吏出了问题,那就是一片官吏出了问题。

他刚刚正式接手这个新兴的帝国,决不允许这样的腐败存在。

“道玄是想让为兄查了这起贪腐之案?”

李道玄不语,只是再次发问:

“陛下知道代国公有一位三十六岁的女儿吗?”

李世民仔细思索过后,摇头否认。

与代国公相识近二十年,他却是不知此事,这有些奇怪,但可能是他疏忽。

李道玄却是再抬头问向一旁第三人,今日特地叫来的起居郎李延寿:

“李起居随父编写《南史》《北史》,近年又撰《隋书》《五代史志》,可曾知晓代国公有此女?”

一侧负责记录帝王起居注的李延寿一心当个透明人,没想到今日还有自己的事。

身为史官,参与编撰《隋书》的他,自是清楚这位初仕隋朝、今至代国公的殷峤殷开山一生。

李延寿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他以史官气度、坚定不移地回答道:

“臣确定代国公并无任何儿女。”

不管这位朝堂之上如今权势滔天的魏王如何编故事,他李延寿都只坚守自己的底线。

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殷峤没有女儿,那李道玄方才所讲的是什么?

一个故事?

李道玄被人否定之后,脸上并无怒色,而是淡然转头说道:

“此女士来历是代国公亲口说与臣弟,陛下后续可询问代国公。”

李世民也出言安抚两人道:

“为兄自是相信道玄,李起居所言也不会差,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偏差。

此女身份存疑,我会派人询问代国公。”

“还有一点疑问。”

李世民听到李道玄再点,猜到了他想要说的:

“那个殷温娇腹中婴儿?”

“正是。那个明明怀孕上路,却在此后再无音讯的婴儿。”

李世民揉了揉眉头,他觉得李道玄今日郑重其事递上来的,最多是一个刑事贪腐案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如此庄重地屏蔽左右来说,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道玄,我会让人彻查此事,弄一个水落石出。”

李道玄却此刻方说出今日核心,语出惊人:

“此事臣弟已与陛下说了三次。陛下此言,也已经与臣弟说了第三次了。”

李道玄目视着瞳孔骤然收缩的李世民,缓缓继续说道:

“其中第二次,就在七日前,李起居也在场记录。”

李道玄一说,李世民才回想起了前两次确与魏王问对,却全然不记得其间具体内容。

记不得了,对于他李世民而言,绝不可能发生。

而今日,已经足足发生了三次。

这位当朝皇帝将头颅立刻转向了李延寿方向,要问李延寿这位起居郎的记载。

帝王不可问起居注,但李延寿此刻已经有汗流下了额头。

他也不记得当日事宜,他很快翻到了七日前的记录,上面只有简单数字:

“九月初五,帝御贞观殿,召魏王玄问对。”

完全不曾提及具体内容。

这对于他来说,同样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头可断,事不可改。

但如今,却发生了,且没有涂改。

看着跪倒在地的李延寿,李世民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李世民突然觉得,贞观殿有些空旷了:

“我等行径,就像这三十六年来的代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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