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没有回答。
但这沉默，如同刀割一般，撕裂着刚刚登上皇座的李世民。
一件事，持续了三十六年，却一直被所有人都遗忘。
而这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在默默如此影响到这个国家。
李世民再度发问：
“那为何，道玄能够记得事情始末？”
李道玄没有正面回答李世民的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兄长可曾记得我武德五年的那场梦？”
李世民当然记得，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堂弟颤抖：
“你曾说过，你在那场梦里，见到自己死在了讨伐刘黑闼叛乱的战场之上。”
“自从亲手斩杀了刘黑闼之后，臣弟看这世间，透彻了许多。”
李世民看着这个从十二岁就嚷嚷着跟着自己平定天下的堂弟，还有心情揶揄说道。
“为兄看你是那一战，杀人杀透彻了。”
李道玄脸上神色一滞：
“那一战的确杀的有些多了，谁让臣弟梦里没记住谁杀了臣弟呢。”
李世民颇有些恍然地说道：
“所以你杀了刘黑闼全军上下四万余人？”
李道玄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扯回了正常方向：
“说正事。”
李世民只不是借这几句话时间整理自己思路，如今也压住了心中惊疑，却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道玄，那你觉得此等异事，与代国公关系大吗？”
李道玄用了一个问句，来回答了李世民这个问题：
“陛下可曾观过志怪小说？”
李世民若有所悟，肯定回答道：
“自是观过。”
“那对于一篇志怪小说，出现了状元及第、迎娶重臣之女，赴任失踪，被人冒名为官十八年，这篇小说的后续重点会是什么呢？”
李世民虽然对李道玄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复仇。是那个婴孩，那个失踪了一十八年的婴孩。”
李道玄点头同意，而后又问：
“那在这篇志怪小说之中，出现的状元、重臣，乃至皇帝，是怎样的存在。”
这位帝国的新任皇帝，口中已经有些寒意：
“是背景。”
李道玄继续引导：
“但我们终究是人，不是志怪之中背景，会做出超乎所谓作家意料之事，所以。。”
“所以需要短暂失忆来保证背景稳妥，等待主角出场？”
李世民顺着自己堂弟的假设，已经有了流畅的思路。
但是没有哪个背景，会喜欢这样被操纵，何况是这位刚刚接手帝国的大唐二十八岁帝王。
谈到这里，李世民已经心中起了杀意，而这杀意，无需在自己的堂弟面前隐藏。
“道玄眼中神光，想来是知道何方有此手段了。”
李世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但这一句已经压得一旁起居郎李延寿腰背无法挺直。
李道玄却是恍若未觉，只是笑道：
“臣弟虽不知是何方施为，但是有办法能找到相关线索，但是需要陛下委任臣弟一个职务。”
职务？
这大唐天下，有什么职务是他这位堂弟想要而不能得的？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从案桌之上抽出一张空白诏书。
这张用于宰相、都督、节度使等重大官职任命的诏书之上，空无一字。
李世民的意思很明显：
只要李道玄说，他当场就写给李道玄，即刻盖章生效。
而与李世民共同争战数年的李道玄也不矫情，直接说道：
“臣弟要领都水使一职。那陈光蕊最后可靠的记载是前往江州赴任途中，海州见其母，登船于洪江，而后至江州。这洪江之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臣弟准备从此处入手。”
李世民倒是有些惊奇了：
“你查案不领刑部官职，却要领个从五品下、掌管河流疏浚的工部官职？”
李道玄颇有些胸有成竹意味：
“臣弟怀疑那陈光蕊十八年前就已经身死在洪江之中。
但毕竟是前隋旧事，征战纷乱了十八年，找刑部也查不到什么了。
但地上人员生死离散，水中线索却定然还在那里，臣弟领都水使，要将水中线索给挖出来。”
李世民更为惊奇：
“你要把十八年前死在水下的的陈光蕊线索从河里挖出来？怎么挖？”
李道玄眼中有着坚定，口中言语却让一旁负责记录的起居使李延寿觉得疯狂：
“臣听闻志怪小说之中，大河江海之中，皆有龙王。臣弟准备征发三万民夫，拦河断水，把那龙王给挖出来，向那龙王讯问线索。
顺便也问问，去年江淮地区夏涝，今年山东、河南春夏连旱，蝗灾肆虐，民生艰难，到底为何不施雨水。”
“哈哈哈，好好好！”
李延寿觉得这个新晋魏王简直是疯了，但李世民却哈哈大笑，他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堂弟心中的气魄。
自古都是献上三牲求龙王降雨，可魏王却要断江截流，把那龙王挖出来讯问？！
“道玄你当真是有我唐气魄。那是要挖那洪江哪一段？三万民夫可挖不了多少。”
李道玄见自己这位兄长并没有阻止，也就坦言了他更加离奇的计划：
“洪江距离我等两千里，征发民夫过于困难，不如就近，就挖渭河。”
李延寿是真的不懂魏王心思了，都已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魏王神色，看他是不是得了权位，如今已经疯了。
李世民帮他问出了心中疑问：
“要求东南两千里外的洪江找线索，问江淮水涝，却要挖城北渭河？”
李道玄点头确认：
“反正天下江河之中皆有龙王，挖出一个，自然就能找到另一个，何必舍近求远。
再说渭河河水浅多沙，水道弯曲，通行十分困难，影响天下送粮航运。
今年旱灾深重，百姓流利，不若汇聚，以工代赈，救济灾民。
挖出龙王自然是好，挖不出，臣弟就趁此旱灾水少，疏浚渭河河道，清除淤泥、拓宽河床，提升漕运效率也是一桩正事。”
说到此处，渭河之底有没有龙王，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重要。
“妙哉妙哉。”
李延寿听得目瞪口呆，李世民却在一旁抚掌：
“看来这渭河是非挖不可了。赈灾、治水、探案、问祸，四者成其一就大利于社稷，四者皆成，三公位置让与道玄亦无不可。”
李世民空白诏书之上笔走龙蛇，印章生效：
“要成此等大事，都水使可有些不够，道玄领工部尚书之职，大胆施为。”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