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渭抽插竹竿滑动舟船过芦苇荡入草洞如履平地极为熟稔,比那老船夫不遑多让。
记忆中小时曾随族中一族兄经常在岸边玩水,借了船在河汊子里来回游荡抓些鱼虾打打牙祭,并非是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上手就能提到满额的熟练度。
连那箭法也像是暗中背着族人练习过成千上万次,由弱到强,直至能天女散花,百步穿杨。
矛术呢,像是有意瞒着族中长辈不敢轻露锋芒。怕是太强会被送到邺城,一是说磨炼,二是给羯胡石家类同质子,不要真与其作对,真把人惹毛了,集结数十万大军,还怕攻不下河东?
其中种种世情拿捏,进退尺度,族长薛陶绝对是老手。
薛渭也并非薛强想的那般木讷,性格内向而已。
想通了不觉怅然若失,还是老实回河东躺平是好,随手救下杜氏母女,惹出的麻烦也不能带回河东,最好就随着渡河,一切都消散在黄河南岸吧。
薛渭将船划得离岸越远,在岸边的聚拢人影也都消失了,只听那些人在惨叫嘶吼,想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敢反抗,又能指望谁抛出性命去救他们。
薛渭做不得陌生人的英雄,他只想活着,没有负担,没有罪恶感的活下去。
原来离得不算远,想要做那黄雀的舟船也都散开消失在视野里。想是都不愿得罪箭囊中还有几十支箭的薛谓,成为箭下亡魂,饶是水性好的船家,也暂时打消了要让薛滑吃板刀面念头,逃离羯胡为妙。
剩下的也都想着在北岸登陆后,怎么才能找到口吃食,也顾不得贪想薛渭舟船上的女人了。
幸好河面平静,几百米的宽度,横渡也不费力,遇到些急流也能快速绕开,再说本也不是直直的切个九十度角过河,而要走四十五度角。
不然过了河,到不了河东,却是到冯翊了。
不管如何,薛渭系舟上岸时,杜氏和韦香儿都睡着了。
韦香儿缩在杜氏怀中,睡得很沉,这一个多时辰算是十几日来少有的安宁,让她能忘却身在乱世。
杜氏倒是船停时睁开了眼,朝船舱外一望,就问:“薛公子,到岸了?”
“嗯。”薛渭原想让她母女二人再睡一会儿,他先找匹马,马要找不到,也要找头驴或是骡子。
总不能带着她们走路,那脚底板都磨平了都走不到安邑。
“薛公子,我们能走。”
把女儿唤醒,杜氏就拉着她下船,站在岸边抖着腿活动筋骨。
襦裙下露出白藕般的小腿,不像能走长路的模样。
杜氏低估了步行的难度,长安城内逛逛东西市跟在四处都能看到荒冢白骨,曝尸遍野的山路能相比的?
就是想走官道,薛渭同意,她也怕遇到胡人,河东既认了苻健的官印,岸边也有穿梭的小队氐胡骑兵。
虽人数不多,走一天也未必遇上,但没必要冒险。
只是走了半个时辰,韦香儿就吃不消了,满面的汗,后背都湿透了。杜氏也是在咬牙坚持,薛渭也没有要背她们的意思,看穿了始终还是娇生惯养的底子。
总不会经过两天大变,就连身体素质也变强了。
但薛渭也死了找马找驴的心思,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就是有走散的驴马,也会马上被人牵走,不用来驱使驮骑,也会拿来做食物烤煮吃了。
“晚上就权且在此地睡吧。”
天黑前薛渭寻得个树洞,让她俩将就,他就不往里挤了,靠在树洞外就行。不然不是要抱着韦香儿,就得搂着杜氏。
三人分了些肉糜,惊喜的是在搜刮来的干粮里竟然有牛肉干,算是改善下伙食了。
晚间才抽空问起杜氏的男人。
才知她男人韦诏前两年病死了,大夫说是服散太多,行散过慢,她男人又不按医家所言用热酒送服,爱服凉酒,于是各种病症一起发作。
按那医家的说法,要是单吃凉的也无所谓,寒石散嘛,顾名思义,要就酒喝就必须把酒加热。
杜氏本不该说韦诏的坏话,可提到时,也不得不多加狂妄自大,好高骛远八个大字。说是不如杜家子弟远矣。
又说到杜洪,竟也出自京兆杜氏,就跟这位杜氏也称得上不出五服的远房叔叔。
可乱世时哪顾得了许多,连留在城中的杜氏本宗都有多受他连累的。见机早的逃出城外去了各处,见机晚的就一同被赶到城墙上做工,要不是看杜氏母女是女眷,也要做苦役。
“香儿阿爷在邺城做什么官?”
“太子太傅、侍中、封京兆郡公,加光䘵大夫。”
官倒真不小,就是在冉闵手下当官,怕是迟早要凉啊。
不看那李农,跟冉闵可说是出死入世的关系,冉闵建魏后,封李农齐王、太宰、录尚书事。
可就在几个月前,毫无征兆的将李农连同三个儿子一起处死,斩草除根。
但再往前推几个月,那时冉闵还叫石闵时,就曾为了应谶语“继赵李”的说法,由石改姓李,叫了李闵,把国号也改成了卫。
那时石鉴还活着,也被改叫李鉴,年号改称青龙。
都说伴君如虎,冉闵如此反复无常,政权又不稳,香儿阿爷恐怕还是早点逃出邺城的好。
“能逃到哪里?天下何处不乱?”
杜氏绝望地低下了头,经此一事,她早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也就算了,女儿才十二,该怎么活下去啊。
“先在安邑住下再说……有人!”
薛渭猛地弹身跳起,手持弓箭指向五十米外的坡下。
“三郎好警醒啊。”
话音刚落就从坡下冒出十几个人头,全都骑着马,粗衣布甲,背系双刃矛,腰挂三石弓,都在朝薛渭边笑边招手。
那唤薛渭三郎的更是一个箭步奔上前,一拳就打在薛渭胸前:“好你个三郎,既回来了,何不走官道,还要带着人走山道,让我们一通好找。”
“六叔,我是怕碰到氐胡……”
“氐胡?他们晚上可不敢出来,白天留在岸边的人也不多。”
薛陶的弟弟,薛强的叔叔,薛立骄傲地一抬头就朝下边喊:“牵两匹马过来。”
薛渭虽是松了口气,又怕薛立不知发生过的事,就跟他简单一说。
薛立方才感到事情严重。
接人回报说是薛渭带着形似母女的两个女人出现在官道附近的山里,本以为是他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甚至见色起意之后害羞而已。
哪知薛渭捅的篓子绝不算小了,苻菁就算罢,苻健要追究,那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先回安邑,到时一切听大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