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和茶馆的门帘被掀起时，秦晚闻到了熟悉的陈皮香味。
十年前，她经常来这里和周调研员见面，那时他还只是商务部的一名小科员，会偷偷往她的茶盏里多添两撮胎菊——说“红月亮”的女老板总是皱着眉头，得喝点甜的。
老榆木桌椅泛着包浆的光泽，在最里面的屏风后面，周调研员的影子在纱帘上投下佝偻的轮廓。
他的茶杯早就凉了，杯沿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茶渍，就像他两鬓新长出来的白发。
“周叔。”秦晚坐下时，膝盖撞到了桌角。
十年前她穿着套裙坐在这里，桌角刚好抵着腰骨；如今西装裤下的关节，撞得生疼。
周调研员的手在袖管里抖了抖，抬眼时眼尾的皱纹堆成了网状：“小秦啊……你看看这茶馆，连跑堂的都换了三茬。”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动作轻得就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当年他们烧毁原件的那天，我蹲在档案室的后窗，用拍立得拍了三张。”油纸沙沙作响，泛黄的复印件摊开在两人中间，“港口贸易综合认证批文，编号2013 - AH - 0721，你看这骑缝章——”
秦晚的指尖刚碰到纸边，周调研员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是常年翻阅档案磨出的茧：“今早我办公室的锁被撬了。”他的喉结动了动，“有人在查当年的备案记录。你得……得在他们查到我之前用掉这份文件。”
茶盏里的水纹晃动了一下。
秦晚想起半小时前林逸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想起他说“安全第一”时紧绷的下颌线。
她反握住周调研员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周叔，您帮我截过原件，藏过复印件，现在该我保护您了。”
周调研员突然笑了，眼角泛着水光：“当年你被姜家保镖推搡着拖出港口，我追出去半条街，就看见你蹲在地上捡碎纸片。那时候我就想啊，这姑娘的骨头是铁打的。”他抽回手，将复印件推到她面前，“拿去吧。明早八点我就要去外省调研了，山高水远的……”
秦晚把文件收进内袋时，摸到了领口的黄铜徽章。
十年前在港口被撕碎的工牌，她捡回了半枚，用铜丝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此刻金属贴着皮肤，烫得她眼眶发热。
走出茶馆时起风了，青石板路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
秦晚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四十分，比约定时间多耽搁了十分钟。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吴叔的未接来电跳了出来：“林少让我盯着海关系统，半小时前冻结令的审核进度从‘待确认’变成了‘加急’。”
“我拿到批文了。”秦晚对着风说道，“让林氏的法务组准备好扫描件，凌晨前必须发到海关监管处的邮箱。”她顿了顿，“另外，给周调研员订今晚九点的高铁票，商务座，用我的私人账户。”
与此同时，在三公里外的云顶私人会所里，水晶灯在红酒杯上碎成了星星点点。
林逸盯着赵阳捏着杯柄的指尖——那根手指正以极快的频率敲打着杯壁，就像一台走时不准的老钟。
“星耀资本海外账户的异常流水，上个月就被审计部盯上了。”林逸转动着威士忌酒杯，冰块碰撞的脆响盖过了赵阳急促的呼吸，“三千万美元，分三笔汇到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霍明川知道吗？”
赵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笑容比杯里的酒还苦涩：“林少这是在查我吗？”
“查你做什么。”林逸放下杯子，杯底与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咔”声，“我查的是，为什么红月亮被举报走私的当天，恰好是你那三笔钱到账的日子。”他往前倾了倾身子，“霍明川让你举报红月亮，转移海关的注意力，好让他的海外资金顺利过账。你拿了好处，却把风险全担着——他可真疼你这个前男友。”
赵阳的脸瞬间变白了。
他想起姜若雪婚礼前那晚，霍明川拍着他的肩膀说“帮我办件事，若雪的嫁妆我多添两千万”；想起红月亮货轮靠港那天，他在举报信上按手印时，笔尖戳破了三张信纸。
“你到底想要什么？”赵阳的声音颤抖着。
林逸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纸页边缘露出半张银行流水，最末的交易时间是“2023.10.15 23:07”——正是红月亮被举报的半小时后。
“霍明川的举报流程走得太顺利了。”林逸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我要知道，他买通了海关的哪个科长，买通了质检局的哪个主任，甚至……”他的指节敲了敲文件，“买通了哪个本该保护商业秩序的人。”
赵阳盯着那份文件，突然笑了。
他想起姜若雪退婚时，林逸站在酒店大厅，西装笔挺得像一尊雕塑；想起秦晚在姜家宴会上，总是垂着眼睛数桌布的纹路。
原来最会隐藏锋芒的，从来不是他们。
“明早十点，我让人把录音发到你邮箱。”赵阳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但霍明川……他不会放过我的。”
“他若真想灭口，你早该在举报信寄出那晚就死了。”林逸起身整理袖扣，“他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等你没用了——”他看向窗外的夜色，“自然有人会替你解决。”
凌晨一点，秦晚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扫描仪的蓝光在她脸上扫过，批文复印件被转换成清晰的电子档。
她点击发送键时，陈姨的消息弹了出来：“周调研员刚上高铁，他的调令是半小时前下的，直接调去西北监管处。”
秦晚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她想起周调研员说“山高水远”时的笑容，想起十年前他偷偷塞给她的胎菊茶包。
鼠标重重地点击“发送”，邮件提示音像沉闷的雷声：“让张律师准备好原件，明天发布会我要亲自带着。”
同一时间，在林逸的办公室里，林月把最后一份银行流水放在他的桌上。
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赵阳的这三笔钱，有两笔来自霍明川的私人账户。”
“找《商讯》的陈记者。”林逸翻到流水的最后一页，“就说我有星耀资本违规操作的实锤，问他敢不敢头版头条。”
林月迟疑了一下：“姐夫，这样会彻底和霍家撕破脸。”
“他们早就撕破脸了。”林逸望向窗外，A市的夜景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光，“红月亮被扣，林氏破产，姜若雪踩着我的尊严上位——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撕破脸，是我死。”他转身时，目光扫过桌上秦晚留下的黄铜徽章，“现在，该我让他们疼了。”
深夜两点，秦晚的手机在寂静中震动。
匿名短信的内容很短：“赵阳在骗你，他给林逸的录音少了关键一段。”
她望着屏幕上的字，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黄铜徽章上镀了一层银。
十年前她在港口捡碎纸片时，总觉得自己像在拼一幅永远拼不全的地图；如今她终于看清，这地图上的每道裂痕，都是对手亲手划下的。
“陈姨，”秦晚拨通电话，“让人查赵阳最近的通话记录。另外，通知安保部，明天发布会的安检流程再加三道。”
她放下手机时，瞥见日历上用红笔圈着的“10.20”——明天上午十点，红月亮的新闻发布会。
此刻，霍明川正站在二十七层的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份刚收到的调查报告。
照片里，秦晚从春和茶馆出来时，领口的黄铜徽章闪着冷光；赵阳在云顶会所的监控画面里，额角沁着细汗。
他扯松领带，对着夜色笑出了声。
“有意思。”他把调查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明天的发布会……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