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璋:“没有胜算,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恰如廖化那日渡河来攻,可谓庙算多者胜。”
“可最终不也人算不如天算?”
“况且……”潘璋微微顿挫。
“虽说能击败廖化,必有奇功。”
“可若反被其所败,动摇了大局,也是毫无疑问的奇耻!”
“真有那一日,你我说不定要如古时楚国覆军杀将的旧俗,一死以谢江东父老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能赌命了。
孙桓听得连连吸气不已。
稍顷才道:
“那就中策?合兵一处,稳稳当当地覆灭关平?”
潘璋重重点头。
孙桓一时如释重负。
却又不禁面色讪讪然:
“那日天公作美,替将军击退了廖化,本以为转危为安。”
“为何今日局面,竟还沦落至此啊?”
潘璋默然片刻。
闷声道:
“不外乎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那日风雨交加,敌将甘冒奇险,穿行数十里立寨于我后。”
“而那时你我却只顾庆幸于天时,庆幸于得救,不思有所作为……这便注定棋差一着了!”
孙桓闻言再度气沮。
他不是想不到这一层。
而是说,那个麋威明明比自己还年轻。
为何就有这种见识和胆魄?
明明在华容的时候。
还是个只会龟缩于营垒之内的庸将而已!
……
立寨第六日,麋威部口粮已不足两天。
箭矢更是消耗得七七八八。
虽然麋威面上始终从容。
但心中不免紧绷。
不过,这日朝食之后。
斥候突然来报,马忠撤兵了。
麋威且喜且疑,亲自带队前出侦查。
很快发现不但马忠撤了。
就连他上头的潘璋也早已拔营!
换言之,此刻从麋威营地往东看。
整个澧水西南岸再无敌军踪迹!
这日午后,詹思服那半队蛮骑渡过了澧水,来到麋威面前。
“司马麋威临危不惧,出奇制胜,当记大功……这是廖主簿特意命仆转述主公的!”
闻得詹思服此言,麋威大喜之余,又让对方讲述近况。
原来那日廖化收到詹思服的报信后。
对照地图一查,当场就认可了麋威的计划。
他没有急于救援,或者搞些弄巧反拙的操作。
踏踏实实地整兵。
稳稳当当地备战。
以此告诉对面的潘濬,自己很快就要组织第二次渡河作战。
而后,随着麋威坚守了四日,在敌后站稳脚跟。
潘璋腹背受敌的处境已经明白无误。
终于被迫采取行动。
詹思服:“廖主簿还说,此功加上先前调度的功劳,回去一定会有官职上的说法。”
“他还称赞主公有古之名将的风采……主公快要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麋威心想哪有这般容易。
虽说曹刘孙三家弄出了一大堆超规格的杂号将军,导致这个时代将军有点泛滥。
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将军号的。
功厚如诸葛亮和赵云,此时不也只有“军师”和“翊军”两个杂号?
更别说自己这个别部司马还只是中低层军官。
上面还隔着好几级呢。
当然了,该有的奖赏肯定不会少就是了。
不枉自己此番冒险。
总之,最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麋威:“廖主簿还有什么安排?”
詹思服:“他说主公可以移部至作唐休整,并继续替他维持身后。”
“而他此刻正在渡河,稍后便沿步道西去救援临沅!”
麋威对前者自无不可。
但对于后者,稍稍回忆一下地图,不解道:
“为何不按原计划继续南下沅水,然后溯流而上?”
沿河进军,于后勤更便利。
詹思服道:
“因为潘璋连夜拔营撤走,两边并未交战,其部仍有二千余人马。”
“今晨斥候又探知其部与孙桓部、马忠残部合兵于沅澧下游。”
“廖主簿不想分兵同时扼守二河,却又担心走沅水一线有后顾之忧,便干脆沿澧水西南步道进军!”
麋威想想,感觉这样确实更稳妥。
又慨叹于潘璋走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不对!”麋威目光一凝。
“你刚刚说,潘璋等人合兵于沅澧下游?”
詹思服见他如此作色,便知其已察觉。
直言道:
“他们是冲着小关将军去的。”
“但廖主簿又说了,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私废公。”
麋威怔然了片刻,才道:
“你刚刚为何不说?”
詹思服揖拜道:
“仆等只遵从主公的号令!”
“若主公要去救人,仆等誓死追随!”
麋威一时莞尔。
明明彼此都有了正经军职。
对方依然自称仆,又奉自己为“主公”。
得亏其外表一看就是个蛮夷,古人眼中所谓“沐猴而冠”。
所以一般士人懒得跟他较真。
詹思服并未多想,问道:“主公打算救小关将军吗?”
麋威想了想,坦诚道:“能不能救,总归要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他已经考虑清楚了。
廖化可以公而忘私。
那是因为人家肩负重任,且本就是荆州名士。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关羽事后真的因此记恨廖化。
难道刘备就会弃置不用?
关羽还不爽跟黄忠并列四方将军呢。
刘备还不是该用黄忠用黄忠?
大不了调入蜀中再提拔嘛。
而自己却不同。
以刘备的顶级识人之能,肯定能一眼看穿自己被高估的真相吧?
他都能识破马谡言过其实了。
识破我不是轻轻松松?
所以关羽的大腿还须尽力抱紧!
尽力了救不到,那是能力问题
但看都不看,那就是态度问题。
说干就干。
麋威让习宏留下接应沿步道而来的廖化大军,稍后回作唐休整。
自己则和詹思服等二三十蛮骑,稍稍整备,直奔沅澧下游。
……
“关平,你身陷重围,再无出路!”
“若束手就擒,以我主宽厚爱才,将来尚可得用!”
“若负隅顽抗,今日便叫你葬身鱼腹!”
关平听到河中小将叫嚣。
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沅水上的高大“斗舰”。
便继续低头检查弓和刀。
无名小洲,八方环水。
马匹冲不起来。
敌船却足以四面合围。
唯有步战。
这难免让人想起四面楚歌的项羽。
不过霸王须只渡江便可轻易归乡。
而自家祖籍所在的河东解县,却远在北方敌境之内。
别说出生于军旅中的自己。
就连逆旅半生的大人,怕也记不清乡音了吧?
悠悠苍天,曷其有所!(何时才能回家乡?)
或许,唯有一死方可魂归故里了吧?
这么一想。
今日之战。
正该视死如归!
便趁着引箭的间隙,朝河中大喝:
“世上岂有虎子认貉子为主的道理!”
言罢一箭去似流星,竟正中敌船上一旗兵。
船上霎时骚乱一片。
关平仰天大笑。
貉子便是貉的幼崽,犬狸同科。
当初孙权声称去襄樊助战,却故意拖延。
关羽便以此语责骂孙权,以示轻鄙之意。
如今关平拾父牙慧,孙桓、潘璋等人当场大怒,督军猛攻!
顷刻间,洲岛四方舟楫如梭,箭矢如雨,鼓声如雷。
而关平早已严阵以待,此时不过兵来将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