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威赶到下游,江东水师正在抢滩。
一时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江东确实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内河舰队。
单论战船形制,肉眼可见就有四种。
走舸、露桡之类的小船自不必提。
沅澧二河上配有女墙的“斗舰”也是老熟人了。
难得在二河的入湖口附近,居然还有一种带有双层船厢的“艨艟”。
此船外覆牛皮,两侧开了棹口和弩窗。
士卒不论划船还是射击,都能得到全方位的保护。
虽然不比传说中的五层楼船威武。
但在洞庭湖这片水域上,也堪称水上堡垒。
再考虑到此时大汉帝国四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说不定还能称一声东亚第一水师。
那照这么说,关平能坚守到现在,岂不是也能称为东亚一流岸防专家?
当然了。
不管麋威在心里怎么展示新闻学魅力。
都无法改变战争有其客观冰冷的一面。
人多就是能欺负人少。
有船就是比无船便利。
战马冲不起来,它就是冲不起来。
当敌我双方统帅不约而同地拒绝分兵,继而集中兵力于各自认定的战场。
那眼前的一切便已注定。
关平的落败只剩时间问题。
唯一能稍稍指望的,不过是怎么在乱军之中接应对方上岸。
能捞几个是几个。
但说实话,这同样很难。
因为麋威拢共就二三十骑。
还都是不善于战阵突击的蛮骑。
甚至也没有船。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在江边欲渡无船的情景。
区别是,那时他只求自渡,而今日却想渡人。
悠悠苍天,曷其有常?(生活何时能正常?)
“主公你看,那里有船!”
詹思服突然指着澧水方向大喊。
麋威应声望去。
还真有二三十艘小舟被野草缠在了岸边!
看船型,似乎是那日冒雨渡河后丢弃在此岸的自家战船?
可问题是。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天。
那日澧水主干还因各处水口喷涌而水流急浚
这些船怎么还没被冲进洞庭湖呢?
麋威连忙打马上前观望。
来到澧水岸边,定睛了片刻。
他忽然悟了。
问题还是出在那日“各处水口喷涌”这件事上。
且说,澧水下游这一段,哪怕不计隔壁的沅水,也多达五个水口。
这些水口流量各异,角度不同。
一旦水流同时涌进或涌出澧水主干,必然要在河面上产生大量漩涡。
于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合乎“力学”的结果便呈现在眼前:
早前遗弃的战船,先是顺着激流下行了一段。
然后,估计有相当一部分被涡流带回了岸边。
这里面,又有一部分被冬日枯败的,却依然茂密的澧岸野草给缠住。
便是眼前的二三十小舟。
好一个“沅有芷兮澧有兰”!
这算什么?
屈原除了是一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居然还兼具一点写实主义?
《楚辞》原来是一部纪实文学巨著?
惊喜之下,麋威不禁一时胡思乱想。
但作为一个不再萌新的军事指挥员。
他很快就开始寻思该怎么将这些船给利用起来。
直接跟敌军的斗舰、艨艟等大船较劲是不可取的。
哪怕单论小型战船,也是对方更多更强。
硬碰硬救不了关平。
他的目光不由转回下游战场。
此时随着越来越多敌军上洲立阵,关平部渐渐被压缩到沙洲的一侧。
却恰好是距离麋威最近的西侧。
这也不是偶然。
因为沙洲之西,正是沅澧枝渎所在。
枝渎枝渎,看名字就知道是一条分枝小河。
流量、深浅、宽度均比不上河流主干。
更不必提东边的洞庭湖。
这也就意味着。
在这个方向上,敌军的大型战船是不方便进来的。
只有小船的话,运载士兵的效率必然低下。
那么。
在一场人挤人,阵碰阵,且还是合围形态的步战较量当中。
随着时间推移。
关平的人马就半主动半被动地,挤压到了“受力”最小的方向。
不过。
即便在这条小水渎上。
麋威的人和船依然难有作为。
除非他能迅速造出一座浮桥,直通洲上。
那说不定还能跟关平的残部夹水策应。
可敌军又不瞎。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搭桥?
思忖间,麋威目光再次转回脚边。
望着那些被干草纠缠的小船。
目光微微一凝。
然后又猛地转回下游方向。
具体来说,还是那条沅澧枝渎。
水渎不算宽,最宽处目测也就二十丈。
此时已经被敌小船所占,密密麻麻。
乍一看,恍如一群在水渎上闹腾的鱼儿。
正该一网打尽!
麋威一念既起,当即对左右下令:
“速速用绳索将这些船彼此串联!”
“切记多绑几圈,扎紧实些!”
“若绳索不够,割干草充数!”
众骑当即领命上前。
不多时,一条仿佛珍珠项链般的“船链”,在马匹的合力拖拽下,人手的频繁调整中,逶逶迤迤地飘向下游的澧口。
因为地形方位、时节水位等等综合因素。
枝渎水流是由澧水注入沅水,而非反过来。
所以“船链”游荡至澧口后,无须人马再费劲,便顺着水势自行滑进了枝渎。
然后又在水势的持续冲击下,迅速在水面弥散开来。
却又因绳索束缚,散而不断。
恰如一张巨大的渔网,往下游包裹而去!
枝渎敌军很快就注意到这些陌生的船只,并且尝试拖拽。
若这里船少一些。
说不定就能顺势收获这批“馈赠”。
然而之前为了尽快投送兵力上洲,水渎上已经密布小船。
此刻根本没有足够腾挪的空间。
于是越是拖拽,越是纠缠。
越缠就越拥挤。
不过一刻钟后。
一坨巨大的、不规则的、骂声四起的,但绝对已经横跨了枝渎两岸的“浮桥”。
完成了。
关平很难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但此刻他激战半天,早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没空去思考这坨东西是怎么来的。
他本能感觉从这个方向走,大概、应该能让他的人马逃离这片死地。
于是,正如他过去数百次带头冲锋突阵那样。
第一时间就往西突击。
西侧敌阵本就相对单薄。
在关平有的放矢之下,很快就被推搡到水边。
而本该在水上策应的江东战船。
此时都忙于彼此纠缠,一时接应不及。
在关平等人蛮冲硬凿之下,很快就有阵尾士兵跌落水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
敌阵很快不支,大量溃逃。
关平一马当先冲到浮桥前,随手砍翻了几个妄图上前拦截的敌兵,却并未急着逃跑。
反而让人把他的将旗插在岸边,招呼自家人马往这个方向撤离。
“贼子哪里跑!”
已经登岸的孙桓同样杀红了眼。
见到手的大功即将飞走,顿时不顾一切往关平方向追击。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关平冲溃了那一侧的江东军阵。
原本紧密的军阵之间,反而挤出了一条道路。
孙桓冲杀一路,居然真的让他成功冲到关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