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整,旧金山第三码头。
唐威的黑色马车静静停靠在海关总署对面的街角。
车窗内,他冷眼看着那座花岗岩建筑——就在一个小时前,克莱门斯让他在所有海关官员面前吃了闭门羹。
“少东家,现在怎么办?”李福攥着马鞭的手指节发白。
唐威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繁忙的码头区——
五十英尺高的龙门吊正在装卸太平洋邮轮公司的货箱,上百名华人劳工像蚂蚁般穿梭在货堆之间。
他们黧黑的脊背上泛着汗水的油光,扁担压出的红痕深深勒进肩膀。
更远处,满载生丝的马车正排着队驶入海关查验区,车辙在泥地上碾出深深的沟痕。
唐威有一个好习惯,谁惹毛了他,他就要报复谁。
这里是旧金山的经济命脉,那今天,他就要亲手掐断它。
“去告诉所有人。”唐威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第一,所有华人货运公司即刻停工,全部华人撤出码头。”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第二,通知各堂口,把爱尔兰帮藏在B区仓库的走私酒捅破几桶。”
李福瞳孔骤缩:“全部停工?那英国人的茶叶...”
“那是英国人的茶叶,让海水泡坏了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唐威‘咔嗒’合上表盖,”记得让《中西日报》的记者'恰好'在现场。”
李福看了自家少东家一眼,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明白。”
下午一点二十分,罢工如病毒般蔓延。
最先停摆的是北岸的丝绸装卸区。
工头陈阿皮摘下标志性的破毡帽举过头顶晃了三下——这是致公堂约定好的暗号。
两百多名搬运工同时放下货物,沉默地列队离开。
白人监工布兰登举着鞭子愣在原地,他听不懂这些华人突然齐声喊的‘罢海’是什么意思。
“喂!黄皮猪!”布兰登举起鞭子,“想挨饿是不是?”
鞭子正要抽下,却被一个华人少年一把抓住,那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一口吃了他。
布兰登哪里见过只会埋头干活的华人露出过这幅表情,一下子愣在原地,
“喂,你们不干活,谁给你们发工钱。”
“唐会长会给我们解决。”少年将鞭子扔进了海里,跟着大部队离开了码头。
“见鬼!”布兰登低低骂了一句。
当然见鬼的不是只有他,还有英国的商行经理。
“真见鬼!这批生丝再不装船就要霉变了!”戴维斯抓着头发咆哮。
他的怀表显示距离皇家货轮“翡翠号”启航只剩四小时,而仓库里三十吨货物纹丝未动。
更糟的是B区飘来的酒香——爱尔兰威士忌正从破损的木桶汩汩流出,在码头形成一片琥珀色的水洼。几个醉醺醺的水手趴在酒泊边直接啜饮,海关警察吹着哨子冲过来时,踩到酒液摔成一团。
三点整,多米诺骨牌彻底倒塌。港务局的电报机疯狂作响:
第七泊位,中国商船“漳州号“拒绝交付通关文书/
第四仓库,三百箱瓷器因无人搬运堵塞消防通道/
海关稽查长突发“急病“被抬走时,口袋里掉出一袋墨西哥银元。
夕阳西沉时,四十七艘货船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港湾。潮水拍打着空荡荡的驳岸,起重机的手臂静止在暮色中,构成一幅诡异的剪影。
唐威的马车此时正经过码头大门。他伸手拉下车帘,对窗外的喧嚣充耳不闻。
但当他瞥见《纪事报》记者正匆忙记录满地狼藉时,
嘴角终于浮现一丝冷笑。
.......
清晨六点,旧金山港。
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港务局长威廉姆斯就发现了异常——平日此时已经人声鼎沸的三号码头,此刻竟安静得像座鬼城。
“人呢?”他踢开值班室的门,“装卸工都死绝了?”
值班员哆嗦着递来一张传单。粗劣的油墨印着两行中文,底下是歪歪扭扭的英文翻译:
「同胞不搬洋人货」
(No Chinese handles foreign cargo)
威廉姆斯暴怒地撕碎传单,冲上栈桥。眼前的景象让他双腿发软——
海面上的货轮像被施了定身咒,起重机悬着半空中的货箱,甲板上堆积如山的茶叶包开始渗出雨水。
最要命的是英国‘翡翠号’邮轮,三百箱印度茶叶正暴晒在朝阳下,树脂开始软化渗漏。
“去找替补工人!”他揪住工头衣领,“爱尔兰人!意大利人!黑鬼!谁都行!”
上午九点,旧金山商会厅。
英国领事霍华德把怀表重重拍在桃花心木桌上:“我们的茶叶还在'维多利亚女王号'上发霉!伦敦交易所的市价每磅已经跌了2先令!”
丝绸进口商藤田用折扇猛敲桌面:“横滨的客户取消了三张订单!你们美国人就是这样履行合同的?”
满头卷发的意大利葡萄酒商罗西更直接——他掏出一把鲁格手枪抵在港务局长额头:“我的巴罗洛要是被海风吹变质,我就用你的脑浆装瓶!”
与此同时,金融区。《华尔街日报》旧金山分部的电报机疯狂作响,主编一把扯下刚译出的电文:
「远东生丝期货暴跌15%,买家集体转向上海港」
证券交易所里,太平洋航运公司的股票像坐了滑梯。穿红马甲的交易员们扯着嗓子喊:“二十美元!十八美元!见鬼,没人接盘吗?”
“见鬼!这些中国佬把旧金山给点着了吗!”
市长办公室的电话就没停过。英国领事馆、日本商社、法国葡萄酒协会的抗议信雪片般飞来。
秘书战战兢兢地递来最新统计:
“积压货船47艘,直接经济损失已超50万美元。英国领事说...说要把这事捅到《泰晤士报》...”
市长突然把咖啡杯砸向墙壁。褐色的液体在加州地图上蜿蜒而下,正好淹没金门大桥的位置。
“去他妈的克莱门斯!”他扯开领结吼道,“现在就给那个海关杂种打电话!”
黄昏时分,码头仓库。
六个爱尔兰壮汉试图撬开三号仓的门锁。
“轻点儿!“工头麦克骂骂咧咧,“里头可是约翰·克莱门斯威士忌,打碎一瓶够你挣半年...“
“咔嗒”一声,锁开了。
众人一拥而入,随即僵在原地——
数百个橡木桶整整齐齐码放着,每个桶身上都用红漆画着醒目的斧头标记。最前排的桶盖突然自动弹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
硝化甘油。
“上帝啊...”麦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阴影里,张铁骨叼着烟卷走出来。
“告诉你们老大,”他冲呆若木鸡的爱尔兰人吐了个并不存在的烟圈,
“这仓库我们致公堂接管了。”
暮色笼罩港湾时,整个旧金山的上流社会都知道了两件事:
没有华人劳工,港口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唐威的暴脾气,比海关的扣押令管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