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133章 陈规

作者:旋步舞人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6 00: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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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头,仿佛随时都会垮塌下来。

德安府守将,陈规,到了。

他的到来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没有百官出城相迎的喧嚣。

一骑,一辆简朴的马车,以及十几名沉默如铁的亲兵,便是他的全部行头。

这位在德安府以文官之身,创造了以少胜多、坚守孤城一年之久的战争神话的传奇人物。

甚至没有去官家早已备下的驿馆歇脚,没有理会政事堂那些捧着笑脸前来接风的官吏。

而是直接在陈南的引领下,披着一身未洗的征尘,登上了应天府北面的城墙。

城墙的马道上,形成了两道泾渭分明的风景。

一边,是以工部侍郎赵霈为首的十数名朝官,他们身着华美的官袍,头戴幞头,此刻却一个个面色尴尬,在寒风中缩着脖子,丝绸的衣角被风吹得胡乱拍打,显得狼狈不堪。

他们脚下的官靴踩在积满尘土的青砖上,小心翼翼,生怕污了这身行头。

另一边,则是陈规和他那十几名亲兵。

陈规的面容如同被大漠风沙反复雕刻过的岩石,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沉淀着岁月的坚毅与沙场的冷酷。

他没有穿文官的袍服,而是一身半旧的黑色皮甲,肩头和胸前的甲片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划痕。

腰间挎着一柄长刀,刀鞘被手掌常年摩挲的地方,已经磨得发亮。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甲叶便会发出“哗啦”的轻响,沉闷而富有节奏,像一柄重锤,不紧不慢地敲在在场所有人心上。

跟在他身后的亲兵,更是个个目光如狼,神情冷漠,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便自然弥漫开来,与城墙上那些眼神惶恐、装备不整的禁军形成了令人羞惭的对比。

“这就是官家倚为国门的城墙?”

陈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他甚至没有看身边那些战战兢兢的工部、兵部官员,目光只是冷冷地扫过城墙内外。

他伸出戴着皮质护手、指节粗大的手,在斑驳的墙垛上轻轻一抹,再抬起时,指尖已沾满了碎裂的灰土和绿色的苔藓。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股潮湿腐朽的味道让他眉头皱得更深。

他的目光所及,皆是败絮。

城墙上,多处可见仓促修补的痕迹,新旧砖石交错,颜色驳杂。

女墙低矮得可笑,许多垛口已经残破,犬牙交错,别说为弓箭手提供有效的掩护,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城下,那条本该是天险的护城河,如今淤塞严重,河道狭窄,水面漂浮着秽物,与其说是天险,不如说是一条供全城倾倒垃圾的浑浊臭水沟。

更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民居,毫无规划地紧贴着城墙根搭建起来,那些木质的屋檐和草料堆,一旦被金军纵火,便是绝佳的引子,能瞬间将火龙送到城墙脚下。

“墙体夯土不实,遇重型撞车,一撞即塌。”

陈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像冰锥一样刺人。

他走到一处新旧交接的墙体前,抬起穿着军靴的脚,猛地一踹!

“砰!”一声闷响,几块新砌的砖石竟然应声松动,簌簌地掉下灰土。

工部侍郎赵霈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箭楼分布失据,交叉火力无法覆盖城下死角。你看看这里,”陈规指着两座箭楼之间的广阔空地,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金人只要将重兵集结于此,你们拿什么打?用你们的官帽去砸吗?”

“马面间距过宽,侧射无力。敌人一旦贴到墙根,你们就成了瞎子!”

“还有城门……”陈规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北门,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讽,“竟无瓮城拱卫,一旦城门被破,金人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捣街市。赵侍郎,老夫问你,这应天府的城防,是哪位‘高人’督造的?莫不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陈规每说一句,赵霈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身子也矮下一截。

这些日子,在陈南的逼迫下,他虽不敢再怠工,但也只是领着人修修补补,做些表面文章,何曾想过这些深层次的军防问题。

陈规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将他那点可怜的官僚体面砸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几句,诸如“国库空虚”、“工匠不足”之类的陈词滥调,但在陈规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鹰隼般的眸子注视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干,双腿发软。

“守城,非是把墙砌高便可安枕无忧!”

陈规猛地回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终于从冰冷的城墙上移开,如刀子般刮过赵霈等人的脸庞。

那眼神里的冰冷与鄙夷,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

“城若如此,便是铁打的汉子来守,也只是多送些人头罢了!”‘

陈规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呼啸的秋风。

“老夫在德安,全城军民不过万,城墙周长不过数里,尚能坚守!此处号称行在,坐拥军民数十万,却连个像样的城防都拿不出来!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食着百姓的血汗,就干出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他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指着赵霈等人的鼻子,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斥:

“一群废物!”

这声怒斥毫不留情,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赵霈等人被骂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一些胆小的官员,甚至双腿都开始微微颤抖。

陈南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那冰冷的秋风吹拂着他的官袍。

他知道,必须让陈规先把这股积压已久的怒火发泄出来。

这位老将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朝堂的腐朽,只有让他看清应天府防务这个烂到了骨子里的摊子,他才会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书生空谈。

待到陈规的怒气稍稍平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群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官员时,陈南才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陈规与众官之间,深深一躬身。

“陈公息怒。正因防务废弛,积弊丛生,官家与下官才斗胆,恳请陈公出山主持大局。如今您既已到来,这应天府的军民,便有了主心骨。”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像一股清泉,冲淡了几分火药味。

陈规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锐气稍稍收敛。

对于这个一手举荐自己的年轻人,他有所耳闻,也知道正是此人前几日在城墙塌方时,不顾自身安危,徒手救人,才勉强将涣散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

他冷哼一声,余怒未消。

“主心骨?哼,若是一堆烂泥,给根再硬的骨头,也扶不起来!老夫在德安,缺兵少粮,四面无援,尚能与金狗周旋。此处号称行在,天子脚下,坐拥中原钱粮,却连最基本的城防都做成这副鬼样子!陈南,你告诉老夫,这主心骨,该怎么插进这摊烂泥里?!”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不仅是对陈南,也是对这满朝文武,更是对这风雨飘摇的国运。

“陈公所言极是。”

陈南并未反驳,反而顺着他的话,向前走了半步,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望向城下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城区。

“墙体之固,工事之精,乃守城之表,是为‘形’。有陈公坐镇,下官相信,不出半月,这城墙必能脱胎换骨,固若金汤。

然下官以为,尚有两处无形之大患,深藏于内,是为‘神’。此二患若不先除,则城未破,人已先乱。届时,纵有铜墙铁壁,亦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罢了。”

陈南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分量。

陈规眼中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的精光。

他转过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孙辈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沉声道:“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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