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125章 孤城(上)

作者:旋步舞人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1 23:05:01
最新网址:www.biquw.cc

应天府城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萧瑟的气息,混杂着从运河里飘来的水腥味和城中百姓无法驱散的惶恐。

自皇子赵旉病重之后,这座仓促的行在便笼罩在一片更为沉重的阴霾之下。

若国失储君,在乱世之中,这无异于最可怕的凶兆。

官家赵构的情绪愈发阴晴不定,而朝堂之上,以黄潜善、汪伯彦为首的主和派,也借着这份天家的悲戚与弥漫的恐慌,更加肆无忌惮地鼓吹南迁之议。

枢密院内,更是死气沉沉。

这里本该是大宋王朝的军事中枢,如今却像是即将散场的戏班后台,人人面带忧色,无心公务,低声传递着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

陈南坐在房间里,面前的炭盆燃着半死不活的火,透出的那点微弱暖意,根本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

金人的铁蹄不会停歇,这场南侵,是一次规模空前、志在必得的总攻。

西路的完颜宗翰已经攻破河南府,兵锋直指洛阳;东路的完颜宗辅、宗弼(兀术)正横扫山东。

而现在,又一支金军,必然会像一把尖刀,插向河北腹地,威胁开封的侧翼,也彻底斩断朝廷与北方忠义之士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心中默念着那个地名——磁州。

那是河北南部的门户,是通往开封的必经之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历史上,正式一旦磁州失守,整个河北的防线将彻底崩溃。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了枢密院的沉寂,由远及近,带着血与火的焦灼。

一名背插令旗的信使,浑身泥泞,嘴唇干裂,踉跄着冲进院内,盔甲上甚至还带着凝固的血迹。

他几乎是被人架着拖进了正堂,在枢密院主官面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北……北方急报!金……金军主力……围……围攻磁州!磁州守将赵世隆……死战不退……请求……请求援军!!”

说完,那信使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枢密院的官吏们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混成一片。

“磁州?天啊!金狗已打到那儿去了!”

“赵将军手下不过万余兵马,如何抵挡得住金军主力?”

“完了,完了……这下开封府的侧翼彻底暴露了!”

陈南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攥得死死的。

来了。

他没有惊慌,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这不是意外,而是牌局。

现在,他要看的,是牌桌上每个人的反应。

仅仅半个时辰后,垂拱殿内,一场紧急朝会仓促召开。

殿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寒冷。

宰相黄潜善立于百官之首,神情肃穆,而百官队列之中,是近日才被官家召回、勉强复职却已无多少实权的汪伯彦,他脸色阴沉,眼神闪烁,显然与黄潜善貌合神离。

赵构高坐在那张并不舒适的龙椅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皇子夭折的打击,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军情噩耗,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显得格外憔悴和惊恐。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子,像一个溺水之人,徒劳地寻找着救命的稻草。

宰相黄潜善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那张总是挂着虚伪忧虑的脸上,此刻更是布满了“为国分忧”的沉痛。

“官家,磁州之围,非战之罪,乃天时也。金贼势大,三路并进,其锋锐不可挡。老臣以为,磁州已是孤城,断无坚守之理。

若强行发兵北上救援,无异于以卵击石,正中金人围点打援之计。届时,我大宋仅存的这点元气,也将尽数葬送于黄河之北啊!”

眼角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声音愈发悲切。

黄潜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名党羽立刻出声附和。

“黄相所言甚是!当务之急是保全官家与朝廷根本,岂能为一座孤城耗尽国力!”

“赵世隆此举名为忠勇,实为鲁莽,我等不能被其绑上战车!”

而汪伯彦则一言不发,只是用眼角余光瞥着黄潜善,心中暗自冷笑,巴不得黄潜善将所有责任揽在身上,自己好坐收渔利。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几位主战派官员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户部的一名侍郎出列奏道:“官家,东京宗泽老将军尚有数万精兵,且已联络河北义军,若命其从侧翼牵制,或可为磁州解围!”

黄潜善闻言,立刻冷笑着打断。

“好一个‘或可’!这是要拿宗帅的孤军去赌一个未知之数吗?金军正愁无法聚歼我朝野战之师,你这便是要把宗帅和河北义军一同送入虎口!若因此动摇开封根本,致使京畿有失,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一句话便将那名侍郎堵了回去,令其余有心反驳者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破其“保全大局”的诡辩。

因为黄潜善说的是“事实”——国库确实空虚,兵力确实不足。

在这种绝望的现实面前,任何忠勇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御史台的张浚,再也按捺不住,排众而出,躬身朗声道:“官家!黄相之言,臣不敢苟同!磁州乃河北屏障,磁州若失,则河北人心尽丧!

宗泽老将军在开封苦苦支撑,所盼者何?所盼者,便是朝廷能有一丝北伐之志,能有一线救援之光!若今日我等坐视磁州被围而不救,便是亲手斩断了宗帅的臂膀,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龙椅上的赵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官家,人心,才是国之根本!一旦人心散了,纵有长江天险,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届时,我等便真成了偏安一隅的孤家寡人了!请官家三思,万不可行此自毁长城之举!”

“放肆!”黄潜善厉声呵斥,“张浚!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要让官家亲冒矢石,去为你口中的‘人心’做赌注吗?官家万金之躯,若有半分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一顶“不顾君父安危”的大帽子压了下来。

张浚面色不变,沉声道:“黄相此言差矣!臣正是为官家安危计,才死谏救援!磁州在,则开封屏障在;开封在,则黄河防线尚能支撑。

若坐视磁州陷落,金人兵锋不日即达黄河,届时行在震动,官家又何安之有?今日之退,是为明日之危!以战求和,方有生机!”

黄潜善冷笑一声:“张大人说得轻巧!以战求和?拿什么战?如今国库能调拨的钱粮,只够支撑应天府禁军三月用度!莫非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与金人铁骑拼命吗?你这是忠义,还是催命?”

赵构听到“三月用度”四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扶着龙椅的手微微颤抖,显然黄潜善的话比张浚的战略远见更能戳中他内心的恐惧。

“官家!此时此刻,任何北上救援之议,皆是置官家于险地,是为不忠!赵世隆忠则忠矣,但其以区区万余疲敝之师,螳臂当车,实乃不智!

前些日子既已定下“以水制骑”之策,我等为人臣子,岂能因一人之不智,而陷君父于万劫不复之地?!”

同知枢密院事汪伯彦比黄潜善更为直接。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几位尚有血性的主战派官员脸上一一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如今国库空虚,粮草不济,拿什么去救?拿将士的命去填那无底的深渊吗?还是说,诸位大人有何妙计,能撒豆成兵,凭空变出钱粮来?”

这番话,既是说给赵构听,也是在堵死所有反对者的嘴。

赵构揉着发痛的额角,眼中满是血丝和恐惧。

他听着臣子们的争吵,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靖康之难时,父兄被金人掳走的惨状。

他怕,他真的怕。

他不想成为第三个被俘的赵氏皇帝。

他猛地一甩袖,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烦躁。

“都不要再说了!退朝!此事……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他不敢看张浚等人失望的眼神,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龙椅。

然而,这话从天子口中说出,便等同于宣判了磁州的死刑。

黄潜善与汪伯彦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而张浚和其他几位主战派官员,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陈南站在殿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主战派的失魂落魄,看到黄、汪的得意忘形,更看到了赵构那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灵魂。

他知道,在这样的大朝会上,跟赵构讲忠义、讲民心,无异于对牛弹琴。

这个皇帝,只听得懂一种语言——利害。

退朝后,陈南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枢密院的档房。

他以核对河北军务档籍为名,将自己关在故纸堆里,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入夜,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从偏门驶出了枢密院,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皇城根下的一处僻静茶楼。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