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126章 孤城(下)

作者:旋步舞人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1 23: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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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并未求见赵构,他知道,此刻的赵构不想见任何劝他北上的人。

入夜,一名小内侍依约前来,正是赵构身边的小德子。

此人过去曾受过陈南兄长陈东的恩惠,陈南也曾数次暗中接济,早已将其视为宫中一枚重要的闲棋。

饶是如此,小德子此刻依旧面色惨白,声音发抖。

“陈大人,您深夜召见,可是……可是有天大的事?如今黄相公和汪枢相的人,在宫里盯得紧,小的……小的怕啊!”

陈南看着眼前的小德子,心中暗道,昔日兄长陈东的善缘与自己平日里的几番点拨,今日终于到了用上的时候。

陈南不动声色地将一个钱袋放在桌上,随后有将那份地图和附注放在旁边。

“德公公,这不是风险,是富贵。”陈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官家今夜必然辗转反侧。这份东西,或能让他睡个安稳觉。”

小德子看着钱袋,又看看那文书,眼中满是贪婪与恐惧的交织。

“可……可万一被发现了……”

“被发现?”陈南冷笑一声,“黄、汪二人劝官家南逃,是将官家置于火上烤。你将此物呈上,是为官家分忧,是忠心!官家只会赏你,怎会罚你?

再者说,你觉得,是跟着一个注定要南狩偏安的朝廷有前途,还是跟着一个有希望收复故土的官家有前途?公公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这番话软硬兼施,直击小德子内心。

他想起前几日,自己远房的表兄,一个在药库当差的小吏,就因为无意中得罪了汪枢相的亲信,被寻了个由头活活打死。

汪黄二人的跋扈,他早已恨之入骨,却敢怒不敢言。

眼前的陈大人,虽然官阶不高,却屡屡能让黄汪吃瘪,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富贵险中求!

他一咬牙,将钱袋和文书紧紧揣入怀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大人说的是!与其跟着那帮奸臣不知哪天就做了替死鬼,不如随大人搏一场富贵!小的这条命,就赌在大人身上了!”

夜深人静,赵构批阅完奏疏,正感心烦意乱,小德子小心翼翼地奉上了一碗安神汤,同时将那个油纸包放在了御案一角。

“官家,这是……一位故人托奴婢转交,说能解官家心中烦忧。”

赵构本欲发怒,但看到小德子那副既忠心又惶恐的模样,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油纸包。

展开地图,只见上面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数十个红点和墨点,遍布太行山麓与黄河两岸。

每一个点旁,都写着一个名字——王彦的“八字军”、马扩的“忠义军”、梁兴的“红巾军”……这些名字,有的他听过,有的则闻所未闻。

他拿起那份附注,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

“官家亲览:此乃臣于枢密院故旧档籍及近日河北塘报中,辛苦辑录之两河忠义民军分布图。

彼辈皆大宋子民,或为猎户,或为农夫,皆因金人残暴,自发聚义,至今仍在与金贼死战。

磁州赵世隆将军,若得其中一二支为援,或可牵制金军,多坚守数日。

然,此非臣今日进图之本意。臣忧心者,非磁州一城之得失,而在于官家与诸路兵马之关系。

如今,宗泽元帅坐镇东京,韩世忠将军屯兵淮上,李彦仙经营川陕。此三位,皆手握重兵,乃我大宋之柱石。

然,三人皆力主抗金。若朝廷于磁州之事上,坐视不理,尽显南狩之意。三位将军会作何感想?

宗帅年迈,或将死战开封,以报君恩。然韩、张二位将军,正当盛年,麾下皆是百战精兵。

若他们认定朝廷已无可依靠,君上已无心北伐,为求自保,或为麾下数万将士生路计,他们会如何?

是随官家南渡,做一个仰人鼻息的客军,还是……拥兵自重,据地自保,成为国中之国?唐时藩镇之祸,殷鉴不远。

官家,今日放弃磁州,看似保全了眼前,实则是将韩世忠、李彦仙等手握重兵的大将,推向了朝廷的对立面。这比金人破一城、陷一地,更为凶险!

故,臣以为,磁州不可不救。然,此救非大动干戈,而在于‘姿态’二字。

请官家降两道旨意。

一,明发诏书,嘉奖磁州守将赵世隆及全城军民,称其为国之干城,许以重赏,并严令宗泽元帅相机策应。此为安抚河北军民之心。

二,密旨一道,遣一能言善辩之使,携重金,往太行山联络王彦、马扩等义军,许其官职名分,令其袭扰金军之后路,为磁州解围。

此举,成,则磁州之围可缓;不成,我朝亦无甚损失。然,此旨意一旦发出,消息传至宗泽、韩世忠、张浚耳中,他们便知官家仍有恢复之志,未曾放弃北地。如此,则军心可稳,国本可固。

区区两道文书,不动朝廷一兵一卒,一钱一粮,却可收安抚内外、稳定军心之奇效。孰轻孰重,恳请官家圣裁。”

赵构拿着那份附注,手微微颤抖。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陈南没有提一个“忠”字,也没有说一句“义”字。

他说的全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全是血淋淋的利害权衡。

放弃磁州,等于逼反韩世忠、李彦仙!

这个结论,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赵构的心上。

他最怕的是什么?

不仅是金人,还有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

他怕自己重蹈父兄的覆辙,更怕自己变成唐末那样的傀儡皇帝,被手下的军阀玩弄于股掌之上。

黄潜善、汪伯彦只告诉他南迁可以保命,却从未告诉他,南迁之后,他将如何面对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将!

陈南的这份附注,为他揭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下面狰狞的獠牙。

“好……好一个陈南……”赵构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有欣赏,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

他不再犹豫,立刻取过笔墨,亲自草拟了两份诏书。内容与陈南所建议的,几乎一字不差。

写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将诏书交给身边最亲信的内侍。

“明发的那份,立刻交由中书省颁行天下。这份密旨,你亲自去一趟枢密院,交给陈南,让他密选使者,即刻出使河北!”

内侍领命而去。

赵构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窗外的寒风呼啸着,他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那个年轻人说服了。

但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因为陈南让他明白,想要活下去,仅仅靠逃跑是不够的,更要懂得如何握紧手中的缰绳。

而此刻,在枢密院的值房内,刚刚得到内侍传唤的陈南,正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冠。

他知道,那颗摇摆不定的帝王之心,又一次被他拉了回来。

磁州的命运或许无法改变,但大宋的命运,却因为这深夜里的一份地图,一次交心,悄然偏离了那条奔向彻底沉沦的轨道。

他走出签押房,抬头望向漆黑的北方夜空。

那里,狼烟依旧,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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