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道口，秦军壁垒
夜色如墨，冰冷的风穿行于峡谷之间，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两壁山岩陡峭对峙，将一线天穹死死锁住。
这便是陈仓道的出口，最窄之处，仅容三马并行，地势险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收到刘季大军北上的消息，章邯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壁垒依山而建，坚不可摧，重兵扼守着每一寸隘口。
谷中，十队轻骑斥候如幽灵般轮番巡弋，马蹄紧紧裹着厚布，踏在冻土上悄无声息，只有偶尔扬起的尘土与马儿喷出的白气，昭示着这片死寂中的杀机。
夜不收兵，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壁垒之上，章邯身披玄甲，迎着刺骨的寒风岿然屹立。
他手扶冰冷的墙垛，俯瞰着谷口外影影绰绰的汉军营地，嘴角勾起一抹轻蔑而残忍的冷笑。
“刘季想凭那些乌合之众，出陈仓？”
章邯暗暗细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我章邯在此，他便是想，都不要想！”
目光扫过脚下精心布置的防线，壕沟深邃，鹿角林立。
“此谷，便是汉军的埋骨之地！”
章邯猛然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厉声喝道：
“汉卒胆敢近壕百步者，乱箭穿心，不必留情！”
“近壁五十步者，滚石擂木，给我狠狠地砸！”
“诺！”
传令兵轰然应诺，冰冷的命令顺着壁垒层层传递下去，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山谷。
…
汉军前锋营地，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草药的苦涩味以及伤兵们压抑不住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令人心头发紧。
来到陈仓道口，哨骑已然发现章邯的布置，刘季尝试试探性的猛攻。
除了在秦军坚固的壁垒前留下一具具尸体和一片片暗红的血污，别无斩获。
主帅营帐内，刘季怒不可遏。
“章邯老狗！”他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困的猛兽，发出低沉的咆哮，“仗着几块破石头当王八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狂怒宣泄过后，是无尽的疲惫与压抑。刘季重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缓缓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他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用疼痛来压制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的狂躁。
再睁眼时，他眼中的狂乱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与决然。
“传医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容置疑，“先救活着的弟兄，另外，召诸将议事！”
传令兵立即将以曹参樊哙为首的各级将领叫了出来。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铅。
一盏孤灯在案几上摇曳，昏黄的光线将众将脸上凝重的表情切割得明暗不定。
帐外，伤兵微弱的呻吟与巡逻士卒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可恨！”
刘季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灯烛剧烈一晃，烛泪淌下，帐内人影随之狂舞。
“章邯老贼，竟如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死死堵在陈仓出口。
我军连日猛攻，损兵折将，却连他那壁垒的边都没摸到！这般下去，”
刘季骤然停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莫非，真要用我等儿郎的性命，去填平这陈仓道不成？！”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无人应答，连日强攻的惨重失利，如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让这些沙场宿将也士气低落，垂头不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大王！臣有一言！”
赵衍深吸一口气，毅然从队列中上前一步，目光炯炯。
刘季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赵衍身上。
“赵衍？”
刘季奇道，“有何话说？”
赵衍躬身一揖，随即直起身，手指果断地指向地图上陈仓西南方向的一片崎岖山脉。
“大王容禀。
臣昔日曾在雍地为吏，为追查案犯曾遍行此地山川。
陈仓正面，雍兵塞道，壁垒坚固，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
赵衍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出一条蜿蜒曲折、几乎被忽略的细线，
“从此处向西南，有一条早已废弃的故道，荒草丛生，人迹罕至，却可绕过秦军主垒，直通渭水之北！”
“哦？！”
刘季猛然前倾，整个人的重心都压在了案几上，双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盯着那条细线。
“小道？此言当真？！”
刘季急切地追问，“此道状况如何？章邯可有设防？”
“大王明鉴！”
赵衍的语气愈发笃定，充满了自信，
“此道年久失修，崎岖难行，毒虫遍布，荆棘丛生，寻常樵夫都避之不及，故而不为外人所知。章邯自恃雄关天险，此刻定以为我军已是瓮中之鳖，他的全部心神，必然都集中在正面，防备我军的下一次强攻。”
“他肯定料想不到，我们会从一条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的废道钻出去。
臣愿立下军令状，亲自为向导，让大王带军队由此故道潜行，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章邯军背后！”
“绕至敌后……前后夹击……”
刘季低声沉吟，眼中光芒闪烁，脑中飞速推演着整个战局。
刘季紧盯着赵衍指出的那条救命路线，又抬头看了看赵衍那张坚毅果敢的脸庞。
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决断的锋芒。
“好！”
刘季霍然站直身体，一股统帅的威严与霸气瞬间充斥了整个营帐，陈声下令。
“赵衍！”
“臣在！”赵衍抱拳，声若洪钟。
“孤命你为先锋向导，趁今夜夜色掩护，由你来指引我军走小道出陈仓。”
“诺！臣定不辱使命！”
赵衍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重重领命。
刘季的目光转向另外两员大将：“卢绾、周勃！”
二人轰然出列，甲胄作响：“末将在！”
“尔等各率部分兵马，继续于陈仓正面佯攻。
从明日起，鼓声要震天，骂声要不绝。
做出不惜一切代价、拼死强攻的架势。
务必死死吸住章邯主力，让他以为我们已经疯了，让他无暇他顾。
待我亲率大军主力自故道而出，出现在陈仓城下之时，尔等再全力出击，一举破敌。”
曹参、周勃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齐声喝道：“遵命！”
刘季环视众将，原本压抑的脸上此刻神采飞扬，声音铿锵有力，如金石交击：
“成败在此一举！全军依计行事，破章邯，夺陈仓！关中门户，就在眼前！”
“破章邯！夺陈仓！”
帐内众将的血性被彻底点燃，齐声怒吼，压抑阴霾在这一刻被万丈豪情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