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赵衍的帮助,刘季得以率汉军主力穿越陈仓道,甫一出谷,眼前豁然开朗。
“雍”字王旗在微凉秋风中猎猎作响。
旗下,三万雍军列阵森严。
步卒方阵如林的长戟寒光闪烁,侧翼数千陇西精骑人马皆覆皮甲,不安地刨动着泥泞地面。
章邯身披玄甲,按剑立马于阵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峡谷出口涌出的赤色洪流。
他放弃据城,选择在这利于大军展开的平原决战,意图以雷霆之势碾碎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汉军。
“刘季小儿,竟然钻出山沟了!
前不久他不还在强攻道口吗?”
章邯大惊失色,连忙对身边副将道,“传令!步阵缓进,挤压其空间!铁骑待吾号令,一鼓作气,踏平赤帜!”
面对列阵以待的强敌,刘季毫无惧色。
策马奔至阵前,甩掉浸透雨水的皮裘,赤色戎装醒目,长剑直指章邯王旗,声震四野:
“章邯老贼!尔等暴秦余孽,荼毒天下!今日乃公代天伐罪,尔等还不束手!三秦父老皆在吾后观战!汉军儿郎!随我——杀贼!”
“杀!杀!杀!”
汉军爆发出震天怒吼,疲惫被沸腾战意取代。
深知平原作战步兵方阵若被骑兵冲击必遭屠戮,曹参厉喝:
“结车城!弓弩手预备!”
夏侯婴等将官立刻指挥,数百辆辎重车、武刚车被迅速推向最前,以铁索巨木相连,车厢向外,组成一道环形车垒。
长戟大盾步兵依托车阵,弓弩手藏身其后,引弓待发。
“哼,负隅顽抗!”
章邯冷笑,令旗挥动,“步阵!压上去!破其车垒!”
雍军庞大的步兵方阵踏着沉重步伐,在鼓点声中如移动的钢铁森林缓缓压上!长戟如林,寒光刺眼!
“稳住!听我号令!”
曹参立于车阵后,声音沉稳如山。
距离百步!
“弩手!仰射——放!”
曹参令旗猛劈!
嗡!
密集的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腾空而起,化作一片黑云,狠狠砸入雍军前阵!
噗嗤!噗嗤!
雍军前列如割麦般倒下,但后续士兵在督战队驱赶下,踏着同伴尸体,潮水般继续涌来。
“弓手!平射——放!”
曹参再喝。
第二轮箭雨更加致命。
近距离的平射弩箭穿透力惊人,前排雍军重甲步卒亦被洞穿,但雍军人多势众,冲击势头不减。
轰——!
两军前锋猛烈相撞!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对撼!
长戟刺穿木盾,环首刀劈开皮甲!
车垒前瞬间成为血肉漩涡。
汉军士兵依托车垒,长矛从缝隙中疯狂攒刺,盾牌死死抵住雍军的冲击。
雍军士兵则悍不畏死地用身体撞击车垒,用长戟猛刺,试图撕开缺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与泥浆气息。
呐喊声震耳欲聋!
战局陷入胶着,雍军步兵凭借人数优势,多处车垒摇摇欲坠。
章邯眼中精光爆射,时机已到!他猛地高举令剑,声若雷霆:
“出击!碾碎他们!”
呜——!
号角撕裂战场。
雍军侧翼蓄势待发的数千陇西精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铁蹄践踏大地,泥浆飞溅如瀑,沉重的蹄声汇成死亡的雷鸣,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扑汉军相对薄弱的左翼!骑兵冲锋的恐怖威势,让大地都在颤抖,空气为之凝固!
“樊哙!”
阵中的刘季看得真切,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顶住!别让那些马崽子冲垮左翼!我的命交给你了。”
“沛公放心。有某老樊在,马腿都给它砍光!”
樊哙早已按捺不住,他身披重甲,左臂故道之战的伤口用染血布条紧紧缠住,手中赫然是一柄加长加厚的环首大刀。
樊哙翻身上马,对着身后八百精心挑选的沛县旧部死士,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弟兄们!沛公在看着!随我杀!”
士卒齐声应和,声浪竟压过骑兵冲锋的轰鸣,
他们毫无惧色,迎着奔腾的铁骑洪流,逆冲而上。
惨烈到极致的碰撞瞬间爆发。
樊哙一马当先,巨大铡刀带着恐怖的破风声,以开山之势劈向冲在最前的雍军骑将。
骑将举矛格挡,咔嚓!精铁矛杆应声而断,
刀锋去势不减,连人带马肩胛劈开!血雨内脏漫天喷洒。
樊哙如同浴血魔神,大刀专斩马腿。
战马悲鸣着翻滚倒地,将骑士狠狠甩出,旋即被后续奔马踏成肉泥!
他身后的士卒,三人一组。
两人持长戟大盾,一人持环首刀或短斧。
持戟盾者怒吼着用身体和盾牌硬撼骑兵冲击,用长戟捅刺马腹。
持刀斧者则如灵猿般伏地翻滚,不顾被践踏的危险,疯狂砍剁马腿。
马腿断裂声不绝于耳。
不断有士卒被奔腾的战马撞飞,筋断骨折,或被乱刀砍死。
但他们的疯狂和悍勇,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在骑兵洪流中筑起了一道堤坝。
左翼战场人仰马翻,泥浆混合着鲜血、碎肉和内脏,化作一片修罗地狱。
就在樊哙以血肉之躯硬撼雍军铁骑,正面车阵在雍军步兵猛攻下岌岌可危,战局陷入最惨烈僵持之际。
战场西侧,一道低矮的山梁之后,一面大旗骤然竖起。
曹参亲率本部精锐步卒,借着一片洼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致命迂回,此刻正出现在雍军主阵毫无防备的侧后方!时机精准无比!
曹参立于阵前,雨水浸湿了他冷峻如铁的脸庞,眼神锐利如刀。他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寒光直指章邯王旗所在的中军本阵,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汉军威武!破阵擒王!杀——!”
“威武!破阵擒王!杀——!”
锐士压抑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侧后方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雍军后阵!
雍军后阵士兵正紧张关注前方焦灼战事,猝不及防之下,阵型大乱,
曹参身先士卒,手中长戟如毒龙出洞,一戟挑飞一名惊慌的雍军都尉,
汉军锐士如狼似虎,瞬间撕裂了雍军单薄的后防线,直插中军心脏!目标明确直插章邯王旗!
“报——大王!祸事了!西面!西面有汉军!曹参…曹参杀过来了!已破后阵!”
探马连滚带爬冲到章邯马前,面无人色。
章邯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那面“曹”字将旗已如毒蛇般插入自己中军腹地。
中军帅旗之下,一片混乱。
士兵惊慌失措,将官呼喝无效!
“顶住,给本王顶住!
亲卫队!拦住他们!”
章邯目眦欲裂,声音因惊怒而嘶哑。然而兵败如山倒。
前方步阵听闻中军被袭,帅旗动摇,军心瞬间崩溃。
士兵们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左翼的骑兵也被樊哙的死士死死拖在混战的泥潭中,无法回援。
帅旗动摇,中军混乱如同瘟疫席卷全军。
苦苦支撑的步兵方阵彻底崩溃。
士兵们哭爹喊娘,丢弃一切阻碍逃命的物事,只求远离那片死亡之地,
左翼骑兵失去了冲锋的锐气,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
“天助我也!”
阵中的刘季看得热血沸腾,猛地夺过身边鼓槌,亲自用尽全身力气擂响那面象征着总攻的战鼓!“全军突击。
擒杀章邯者,封关内侯!赏万金!”
咚!咚!咚!
激昂雄浑的战鼓声如同汉军的总攻号角!
夏侯婴率领车阵后的预备队,灌婴指挥着机动轻骑,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崩溃的雍军之中。
汉军士气如虹,全线压上。
喊杀声震天动地!雍军兵败如山倒,彻底沦为被追杀的羔羊!
章邯在数十名最忠心亲卫的死命保护下,挥舞佩剑砍翻数名冲近的汉兵。
望着眼前如雪崩般溃退的己方大军,章邯眼中充满了不甘,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着身边仅存的亲卫嘶吼:
“走去好畤!”
旋即被败兵的洪流裹挟着,向东亡命奔逃。
顾不上大纛在乱军中被无数只脚践踏,最终淹没在泥泞、血污和败兵的脚下,再无半分威严。
“章邯老狗休走!留下狗头!”
樊哙浑身是血,状如疯魔,翻身上马就要追击。
“穷寇莫追!”
曹参策马赶到,声音虽疲惫却异常冷静,
“章邯必退守好畤坚城。我军激战疲惫,伤亡不小,当速占陈仓,安抚百姓,休整士卒,补充粮秣,以待再战!”
灌婴的轻骑如同旋风般扫荡着战场,无情地收割着溃散的雍军残兵。
战场上尸横遍野,断戟残旗斜插在暗红色的泥泞中,战马在哀鸣徘徊,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渭水南岸,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陈仓城门早已洞开,守军随溃兵逃散一空。
一面巨大的赤色汉旗,被士兵奋力插上了陈仓城头,在硝烟未散的秋风中,猎猎招展。
刘季在曹参、樊哙、夏侯婴、灌婴等将领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行过这片尸骸枕藉、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望着章邯败退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嘴角却勾起一丝疲惫而畅快的笑意。
“章邯老儿,跑得倒快。”
刘季抹了把溅在脸上已经半干的血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清点缴获,救治伤员!
收敛阵亡将士尸骨,厚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