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儿上前拍打门环,声音带着讨好:“王伯,开门,人请来了!”
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厚棉袄、满脸褶子的老门房探出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尤其在我那身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棉袄上停留了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把门开大了些。
“进来吧,掌柜的在花厅等着。”老门房王伯的声音沙哑干涩,没什么热情。
我知道这种大户人家的门房都是干好几辈人的亲信,所以赵三口气也很客气。
跟着赵三儿穿过一道垂花门,绕过雕着福禄寿图案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天井方正,抄手游廊连接着东西厢房和正房。
院子不算特别大,但那也是跟王府比,比杂院大了那是十几倍不止。
前院收拾得颇为齐整,铺着青石板,角落里种着几株耐寒的松柏,然而本该是富贵安详的景象,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不安。
廊下挂着的灯笼光线昏黄,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院子里静得可怕,连寻常大户人家该有的下人走动声都几不可闻,只有寒风穿过游廊时发出的呜咽。
赵三儿将我引到西厢房的花厅门口,通报了一声:“掌柜的,周先生请到了。”
“快请!”一个略显焦躁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迈步进去,花厅布置得颇为雅致,红木家具,条案上摆着青花瓷瓶,墙上挂着字画,一个穿着深色绸面棉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在厅里踱步,他身材微胖,面容原本应该颇为富态,但此刻眉头紧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焦虑,之前赵三已经交代了罗掌柜的姓名,此人正是罗文山。
见我进来,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在我身上扫视,那审视的意味比门房或者赵三儿初见我时更甚,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毫不掩饰的疑虑,显然我过于年轻和过于奇怪的衣着,与他想象中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相去甚远。
“你就是周先生?”罗文山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沙哑,他凝视着我,接着说:“听街面上传你有些本事?”
“不敢当,略通些方外之术。”我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缓缓道:“罗掌柜,令堂的病和府上的怪事,可否详述?”
罗文山见我态度沉稳,眼神清澈,并无寻常江湖术士的油滑闪烁,那点疑虑稍减,但眉头皱得更紧,重重叹了口气:“唉!家门不幸,祸事连连。”他示意我坐下,自己也疲惫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将王金龙打听到的那些事情又更详细、更添了几分惊惧地复述了一遍,大黑狗离奇暴毙的惨状,老太太夜夜被红衣无脚女鬼惊扰、如今已卧床不起的危情,以及那口祖传甜水井变得腥红如血的诡异。
“白云观的道长做了三天法事,广济寺的和尚念了七天的《地藏经》,符箓贴满了门楣窗棂,可一点用没有,那女鬼照样入梦,井水照样腥臭,我娘……我娘她眼看就不行了!”罗文山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哽咽,双手紧紧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发白,那份富商的镇定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取代,他咬着牙,接着说道:“周先生,我罗某人世代经商,不敢说积德行善,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这到底是什么邪祟作怪?您真有法子破解?”
他殷切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花厅门口,目光投向幽暗的院子,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掠过青石板地面,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腥气的阴冷湿意,源头似乎就在院子深处。
“罗掌柜。”我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此事非同小可,非是寻常风水煞气,亦非普通怨灵作祟。那井水腥红,乃地脉染秽之兆;红衣无脚之女,恐非阳世之魂。若我所料不差,此乃阴怨缠结,怨气深重,已侵染地气水源,更引动了宅基深处某些不祥之物,寻常符咒法事不过隔靴搔痒,难动其根本。”
罗文山听得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那……那该如何是好?周先生,只要能救我娘,保住我这宅院,您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
嘿嘿,这添油加醋的说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罗掌柜,破此邪局需深入险地,勘察根源,更需动用非常手段,耗费心神法力,风险不小。此外,我兄弟身受重伤,急需上好药材救治调养,此亦需耗费资财。”
罗文山立刻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解决,我罗某绝不吝啬,您开个价!”
我伸出两根手指:“二百块现大洋,预付一半作为定金,购置必要之物并为我兄弟抓药的财资另算,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二百块?”罗文山眼皮跳了一下,别说这个数目,在1927年的北平二十大洋足够一个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年了,之前我听王金龙说过,他请白云观的道长也不过花了十五块大洋,广济寺的和尚更便宜些。
他眼神里再次充满了怀疑,上下打量着我:“周先生,这可不是小数目……您真有把握?”
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冷意的弧度,冷笑道:“把握?罗掌柜啊,白云观的道长可有把握?广济寺的和尚可有把握?他们收了钱,可曾解决了问题?令堂如今可还安好?那井水可还甘甜?我周某人做事从不夸海口,一百块现大洋定金,明日一早我便开始勘察,若三日之内不能寻出根源,破去邪祟,分文不取,定金如数奉还,若侥幸功成,罗掌柜再付另外全款如何?”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更重要的是,我点出了他之前请的人都失败了,而他母亲命悬一线的事实,这比任何保证都更有力。
罗文山脸色变幻不定,挣扎了片刻,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夜色,听着后院隐约传来的、老太太房里压抑的呻吟,想的应该是那腥红刺眼的井水和夜夜纠缠的红衣女鬼,他猛地一咬牙,下了决心。
“好!就依周先生!”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多宝格前,打开一个带锁的小抽屉,取出一卷用红纸包好的银元,沉甸甸地放在我面前的红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百块定金,周先生,我娘的命还有我这宅子,就全拜托您了!”他说着话,对我深深作了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