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刀锋梁成了对意志和体能的终极考验,我们几乎是贴着湿滑冰冷的岩壁,手脚并用,在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刀背上匍匐挪动。
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冰冷的雨水被狂风抽打在脸上生疼,西楼趴在我背上小脸埋在我颈窝里,身体因为寒冷微微发抖,但那不是恐惧,从小生活在罗布泊背面的他,身附黑水之眼,自然不会惧怕任何邪祟。
当最后一个人,也就是殿后的蓝玉儿终于踏上刀锋梁另一侧相对平缓些的山坡时,所有人都累得近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气,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
就在这时,黄姥姥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和喘息:“到了,太费劲了,这也就是我变成了这幅模样,要还是老太婆的身子骨可上不来”。
我说道:“姥姥,您别妄自菲薄,您就算还是老年人,变俩纸人也能背着您,对了,要不您弄俩纸骡子出来帮咱抗背包?”
黄姥姥说:“现在也能弄,问题是没有什么邪祟,咱弄出来不是空浪费精力么?你别耍嘴了,赶紧看看这的风水,你说林南星大概率不会选择此地,至少也能看出端倪吧?还有那残魂丫头,有没有感应?”
我点头称是,先观望了一下周围,风雨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弱了一些,视野也开阔了不少,前方是一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洼地,洼地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不用说,这便是落洞坳。
这天坑像一个被远古巨神用巨斧狠狠劈开在大地上的丑陋伤口,整个坳地呈不规则的漏斗状,四周是陡峭得近乎垂直的黑色岩壁,似巨大的环形围墙,将坳底深深锁在其中。
岩壁湿滑,布满了枯黄的苔藓和藤蔓,无数大大小小的溶洞入口如同蜂窝般镶嵌其洞壁上,主洞道中还飘着细雾。
坳边并非平坦,一样布满了嶙峋的怪石、泥沼中茂密得近乎妖异的枯树颜色深沉。
最引人注目的是坳地对岸的天坑边缘沼泽中,有一个如同小型湖泊般的漆黑水潭,潭水粘稠如墨,即使在昏暗的天光下也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水面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凝固的黑色油脂。
云燕皱眉说道:“五哥,姥姥,看这地貌!典型的峰丛洼地,而且是地质发育非常成熟的阶段,你们看四周这些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这是强烈的溶蚀作用和崩塌共同造成的,” 她指向环绕坳地的黑色岩壁,声音在风雨中异常清晰。
她接着叙述:“82年GZ省地矿局《贵州岩溶地貌研究》里描述过这种形态,中国岩溶期刊87年刊载过《黔南峰丛洼地系统演化特征》,其中也有表述,这种封闭的、漏斗状的洼地,在黔南、黔东南的纯碳酸盐岩区非常典型,尤其是在二叠系、石炭系的厚层灰岩分布区,这种洼地的形成主要是地表水沿着岩石节理、裂隙下渗溶蚀,加上地下水垂直循环强烈,导致地下溶洞顶板不断崩塌、塌陷,最终顶部塌穿,形成这种天窗,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塌陷形成的洼地边缘。”
她说到这顿了顿,以往这种时候二呆会插科打诨,胡言乱语一番,但现如今并没有人搭茬,我和她心照不宣,互相点了点头,云燕平复了一下心情,指着洼地底部那些嶙峋的怪石和深陷的泥沼继续说:“洼地底部这些乱石堆,就是塌陷下来的顶板碎块,而那些泥沼则是洼地形成后,地表水汇集和风化物质堆积的结果,刚才说的《中国岩溶》期刊,87年第3期有论文专门讨论过这种洼地的沉积特征。”
我说道:“那岩壁上的那些洞呢?有什么文献研究过?”
云燕的目光扫过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溶洞入口,眼神锐利:“至于这些洞数量这么多,还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这正是地下暗河系统极其复杂、管道分叉发育的表现,大的可能是主通道入口,小的则是支流或者泄水孔洞,整个落洞坳的地下,恐怕是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溶洞地下河网络系统。”
最后,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向坳地中央那个幽深死寂的黑水潭,声音带着凝重:“那个潭!它的存在本身就极其关键,《黔南水文地质》提到过,在峰丛洼地区,由于地势低洼封闭,地表水往往没有明显的出口,只能通过洼地底部的落水洞,英文叫Sinkhole,通过这个系统排入地下暗河,我怀疑它根本不是普通的水潭,而是洼地底部一个巨大的、被淤塞或掩盖的落水洞,或者是地下河在洼地底部形成的一个深潭,它的水最终还是要通过某个我们看不到的通道,流入更深的地下河系统。”
她合上笔记本,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眼神异常严肃:“所以传说里石鬼守着黑水潭,把人拖下去从地质学角度看,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掉进这种深不见底、连通着庞大地下河的落水洞或深潭,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这种封闭、阴湿、水流滞缓的深潭,极易积聚有毒气体比如甲烷、硫化氢、还有滋生的厌氧细菌,加上潭水富含铁锰离子导致颜色发黑,本身就充满了危险和死亡的隐喻,林南星如果藏身在这里,无论是利用现成的溶洞系统,还是那深不可测的黑水潭,都是绝佳的选择。”
云燕的分析,用冰冷的地质学语言,为这片被传说笼罩的恐怖之地勾勒出了更加坚实、也更加令人心悸的现实框架。
峰丛洼地、溶洞塌陷、地下暗河、落水洞这些专业术语所指向的,是一个隐藏在地表之下、幽深复杂、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世界,传说中吞噬生命的禁地,在地质学的阐述下显露出了其残酷自然法则的狰狞面目。
阿绣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她双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阿绣,怎么样?是来感应了么?”我心头一紧。
“五哥,有感应,好强!”阿绣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和痛苦,她指着坳底深处,声音都在发颤,“那光点就在下面,就在那些洞里!但是好乱,我感觉到好多哀嚎,还有一个巨大、冰冷的东西,还在震动,像沉在潭底的心跳。”
我摇头道:“他把黑水心摆在了这?此地虽然符合老林的路子,可格局上我觉得不对,阿绣,能感应到哪条空洞通潭底么?”
阿绣说:“大概可以缩小范围。”
我点头道:“你稳住心神,我再看看风水形势,云燕说了地质学,咱也要用国学佐证一下,用风水堪舆的本家买卖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