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扑上去,试图用灵语将她识海唤醒,但她整个人已陷入某种识海重构状态。她眼神空洞,身形微颤,像是体内正有两股完全相斥的力量,在争夺她的“存在根”。
魂火开始扭曲,不再是稳定的银灰,而是一圈圈向内塌缩的炽光,仿佛识魂正在被逐层剥离,只余最初的“点名火”。
“别进!”火痕一把拉住我,“你现在介入,就是送她最后的印名。”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苏雁的身体未变,仍是那个眉眼清瘦、气息尚存的女子,可她的魂识——已不属于现在的她。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井壁,嘴唇缓缓开合,喃喃出一句令人脊背发寒的童语:“小骨头……不怕火火……火火怕……怕你……”
那声音细得仿佛穿过千页残纸回响而来,语调却像是孩童牙牙学语,带着莫名的律动,如同某种被遗忘的古语正在以“童言”回溯重生。
我顿时寒毛倒竖。那并不是她的语调,更不是她的意识所能调动的语言,而是一种深埋在魂核最底层的“初识回音”——婴魂初成时,由识骨所映出的第一道音痕,通常根本无法保留至成年期。
“她的魂识完全倒流了。”火痕轻声说,语气中夹杂着不可掩饰的痛意,“现在的她,是一个逆生魂胎。”
我低头看她,心中五味杂陈。她的身躯微微颤动,魂蝶虽已不在,却仿佛有一道尚未定形的光,正在她周身游弋,如一颗还未成字的笔点,试图在残页上划出新的名字。
“不能让她继续退化下去。”璃瑜面色苍白,忽地从腰间取出一物,那是一块冰灰色的魂镜,其上布满蛛网状的灰纹,那些纹路仿佛随意而生,却在镜光映射中展现出某种惊人的秩序感。
“镜海灰纹……”漠章喃喃,“这可是古咒封印里最接近时间止笔的手段。”
璃瑜将灰纹镜轻轻贴在苏雁额心,那灰纹瞬间蔓延开来,如冷冰渣子顺着她的识脉迅速冻结,在她眉心形成一道冰灰色的封痕。
苏雁的喃喃声戛然而止。
她的身躯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唯有指尖还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像是在最后挣扎保留那一抹本源。
“这封得住多久?”我低声问。
璃瑜额上已渗出细汗:“灰纹封识,不可强续……最多三日。再久,她魂核就会自行崩塌。”
三日。
听上去已不短,但在这层层命咒叠起、旧魂重现的时局中,三日,便如三页残书,在火中一翻就化成灰。
漠章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她的魂核……不单是反转了。”
我看向他,等待他后话。
“她不是回到婴态那么简单。”他慢慢抬起手,在井底灰烬中写下一道咒轮,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亲手书符,骨节干瘦如老枯枝,却有一种极其沉稳的咒力感,笔走偏锋,像在刻一道碑文。
他写下的,不是字,而是一串象意。
那象意构成的中心,是一个我曾在未命典卷中见过的图标——“母页回引”。
“什么意思?”璃瑜蹙眉。
漠章一字一顿:“她的魂核,是一座未命残轨的源接口。”
我的脑中嗡地一声,感觉识海里像炸开一团骨灰。
“你是说——她……是未命骨系的最后一环?”
漠章点头。
“也就是说,”我咬着牙,慢慢吐出,“她的识魂,是通向未命之母的门?”
“是。”他语气里不带丝毫犹疑,“或者说,她就是零语者当年留下的最后一页空骨,未完之命的引子。”
这解释太狠了。
我回头看苏雁,她仍旧安静如婴,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梦中听见了某种亲切的咒音。那一刻,我明白,她早已不是她。
璃瑜怒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让她变成母轨之口?她自己会被吞干的!”
火痕沉默不语,目光却紧紧盯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忽然开口,“你是想去找那传说中的——无字山根。”
我点头。
这话一出,连漠章的呼吸都轻了几分:“你疯了,那地方根本没人确认存在。”
“可那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我语气低沉,却一字不让。
“只有最初的那一页空书碎片,才可能重塑苏雁的魂形,将她识海从母源接轨中剥离出来。”
我抬眼看向火痕,她在对峙那断笔后,识海早已残破不堪,如今却只是冷冷一笑:“无字山根……若我记得没错,那地方传说里埋的是——笔者的第一个失败体。”
“那也比看她死在我们面前强。”我目光如刀,“哪怕只剩个尾句,也得翻完它。”
“行。”璃瑜咬牙,“我陪你走这一遭。”
这山,不在命界之上,也不归轨于命书之中。
“无字山根”这个名字,在旧纪残篇中被提起不下数次,却无一记全貌。有人说它是魂火熄灭后的残页归地,有人说它是笔者心识最后一笔的坠落之所。而如今,当我真正踏上这条去往“山根”的路时,才明白它为何被称作“无字”。
因为走进这里——连心中的念头,也会被一层层“剥字”。
那一日,我们四人一路沿命界西陲而行,跨过熄咒谷,绕过七言断碑,直到前方再无命页指引,风中不再带咒火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未干墨迹的潮腥,带着灰骨研磨的细碎腥涩味,扑面而来。
我望着那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昏暗山影,它并不高,轮廓模糊,像是一页撕下后随手丢弃的残纸,在虚空中翻卷沉浮。但它的山脚下,却缠绕着一层浓得几乎凝固的灰白迷雾。
“沉声雾径到了。”漠章声音极低,仿佛不愿惊动雾中什么,“这雾是识咒与旧声残意凝成的,无字山根自不书之后,所有曾被未命之火触碰的念头都会回落于此。”
“不要出声。”璃瑜低语,“这里,连言都能被吞。”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随后谁都没再开口,只默契地点头。每一步都踩得极慢,仿佛怕惊动这浓雾中漂浮的残识。
雾不是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