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忽然骤冷。
识海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掐住，那一刻，我的意识被拉入某段极其破碎的咒记中——无数断句残篇在眼前翻飞，一页页烧灼至半空，而每一页落下，都写着同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我强行抽身，将手自断笔上收回。
火痕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脸色比井中灰页还要苍白。
“这是旧笔之尸。”她声音极轻，却透着无法抗拒的肃意，“当年，零语者便是以此笔撕开命轨，以魂写兵。他的命书残稿，从未烧尽，而是被封于此。”
“你能唤醒它？”我低声问。
她却摇头。
“它已死。”她低头望向那断笔，眼中浮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若想逼出零语者的真名——需以我半魂，焚其笔心。”
“你疯了！”璃瑜在上方咆哮，身影隐在井口魂火中，却清晰得仿佛近在耳畔，“你燃半魂，就是自废识骨！”
“若不如此，零稿不会开。”火痕面无表情，“他的真名，藏在这笔心最后一段封火之下，唯有命火共焚，才能唤出。”
“我来。”我脱口而出。
“不行。”她回头，目光如灰，静如骨，“你是笔者，你有名字，我没有。”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已经在为这一步做准备很久。
她站在那根残笔前，缓缓举手，手心划开一道红痕，灵血滴入笔心，瞬间被吸干。接着，她咬破舌尖，一口识火之语喷吐而出，笔心陡然炸开一道细小的火痕。
整座井底随即开始震动，像是一页尚未完稿的书稿，被重新点燃。
井底咒火已起，魂压逐层加重，周围温度却骤然骤降，像是识火倒流，连寒意都透着咒意。我站在那根残笔边，脚下的灰烬仿佛一瞬间成了万年冻土，每一寸都藏着某种已熄未灭的意识，静候重燃。
火痕闭目半息，那一刻，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页灰白残书，血色淡去，灵火内敛。
她左掌按于笔心，右手结咒，口中念出一段极古的祭魂辞。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将井内沉眠多纪的命骨唤醒，一道灰金交错的火线骤然自笔芯爆出，卷成一朵识焰的漩涡，猛然炸裂于空中。
那焰非火，似墨非墨，仿佛是千页未写之书被灵火点燃的第一道焦边。空气中泛起诡谲波纹，魂海微震，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自笔心扩散，逐层碾压井壁上的咒文，迫使它们自行剥落。
紧接着，笔心之上腾起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道无面者。
他无五官、无骨骼、无呼吸，只一具泛着灰白轮廓的魂壳，仿佛墨迹未干的影子。他披着一件古旧而破裂的法袍，袍面满是逆咒残笔，如被从书中逆抹而成，顺之为命，逆之为亡。
“是……零语者？”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瞬间察觉到不对。
这不是“他”。
这只是“他的影”。
火痕低声道：“这是零语者初型投影。”
那无面者静立不动，然而身后却缓缓浮现出十根如指般延展的黑影，每一指之末，各书一魂。
那魂不似灵体，反倒像是一道道命书抄录失败的残稿，被硬生生刻入识骨之中。每一道魂影都不完整，有的胸口空洞，有的头颅倒悬，有的四肢错位，连体型都带着被异化的扭曲感。
“零稿浮魂……”漠章的声音有些哑，“印魂失败体，被强行附入未印骨页，是玖昀命术实验最早期的副产物……全灭。”
“全灭？”璃瑜皱眉，“你确定？”
“这些魂中，残有她亲印。”他点头，目光凝重，“可每一具都不稳定，是她术途上的遗弃物，如今却被他收为兵魂——我们只能破之，不能留。”
话音未落，那十指浮魂之中，首魂突动！
它的动作极快，如残影扑斩，一瞬穿越火痕与我的之间，直取漠章。那魂体张口时，竟发出断咒碎音，像是五种古命语同时在嘶鸣，声音不似鬼叫，反倒像有千页文字在咬人。
“破！”璃瑜手中咒匕出鞘，划出一道银白弧光，斩向魂影。
那魂体被击中，发出一声沉闷咒鸣，竟当场崩散。但与此同时，其后四道魂影也陡然飞掠而出，四面包抄，各自袭向我们。
我下意识展开识火结界，咒笔于掌心旋转划符，试图抵挡第二魂的侵入。然而那魂体根本不按常规咒术运作，它无咒迹、无识序，只以“失败”本身为力，专门冲着灵魂识核撕咬，一旦近身，连识防都要被吞断。
“咬字者，退句！”我咬牙念出一段克命咒句，魂笔于空中划开识火咒轮，一道笔锋灵芒勾勒而出，直逼那魂体中心。
第三魂被我斩断识线，剧烈挣扎后炸开，残渣撒落如灰雨。但仅仅是短短十息，我们便击溃了五道魂体。
零语者的投影仍旧一动不动，仿佛那五魂的崩散不过是他书中一个逗号，毫不在意。
“第五魂残印被我捕住了！”璃瑜手中握着半截漂浮不定的魂线，那魂体尚未完全溃散，正被灵火死死压制。我们想从它身上逼出线索，索得零语者之名。
可就在这时，第六魂突动！
它没有向我们攻击，而是突然一转，直奔苏雁。
“拦住它！”我怒吼，火痕亦大喝：“不能让她再被侵入！”
可已晚——
第六魂瞬间穿体而入，直冲苏雁识海。
她整个人在刹那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反卷了回去，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骤然泛白，魂蝶再度破碎！随后她口中吐出一道尖锐的魂鸣，不是哭也不是喊，而是一种“初声”——
那是新生婴儿的啼哭。
我愣住了。
“她识魂反转了……”漠章的声音带着骇意，“那魂不是攻击型，是……回溯型。”
“她正在退化。”火痕神色凝重，“那第六魂，名为退识咒体，是零语者专门设计的一种归零体，专门用于抹除记忆成熟的识魂者。”
“她会忘掉一切——身份、名字、过去……最终只剩下原始的存在，如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