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老挝)使者的“犒军”风波刚平息不久,俞大猷尚未来得及消化这荒诞的“友军”和调整直捣暹罗的计划,更大的“惊喜”接踵而至。
帅帐内,俞大猷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对着地图,研究如何将澜沧这枚“意外之棋”嵌入他那庞大的战争机器。
斥候队长再次疾奔入帐,这一次,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惊恐,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古怪。
“报!大帅!安南(越南)莫朝使者求见!”
“报!大帅!吕宋(菲律宾)苏禄国使者携重礼求见!”
“报!大帅!真腊(柬埔寨)金边王城使者已在营外等候多时!”
短短数日之内,来自中南半岛和南洋群岛的使者,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嗅到了庞大帝国力量气息的惊弓之鸟,纷纷涌向俞大猷这处原本意图隐秘的中军大营。
帅帐外,甚至排起了小小的“长队”,各色服饰、语言的使者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警惕、探究和一种共同的……巨大的困惑与敬畏。
俞大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这场南征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诡异的变奏。
“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
首先进来的是安南(越南)莫朝使者。
安南与大明关系复杂,时叛时附,但此刻的使者却显得异常恭顺。他身着大明赐予的官服,虽然有些旧了,但是行着标准的跪拜大礼。
献上礼单:象牙、犀角、沉香木、上等稻米。
“下国小臣,奉我莫朝大王之命,特来觐见天朝上将军!”使者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谦卑,“闻得天朝神兵巡狩南疆,威震寰宇,下国君臣无不欢欣鼓舞!我安南世代沐天朝恩德,恪守藩礼,绝无二心!今特献上微薄贡礼,并……并恳请重开关市!我安南稻米、木材、香料,愿源源不断输往天朝,换取天朝之丝绸、瓷器、铁器!望上将军转呈天朝皇帝陛下,允准下国这拳拳忠顺之心!”
使者的话语重点,落在了“重开关市”和“贸易”上,眼神热切,仿佛俞大猷是财神爷下凡。
俞大猷面无表情地听着。安南人显然被这二十万大军——虽然隐匿,但如此庞然大物在边境集结,不可能毫无风声——吓得不轻。
他们不知道大明为何陈兵边境,但本能地感到恐惧。主动“朝贡”,请求贸易,是他们理解的、最安全的示好方式,试图用经济利益来化解可能的军事威胁。
他们甚至可能以为,大明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重新确立朝贡体系,垄断贸易?
紧接着是吕宋(菲律宾)苏禄国使者。
他带来了色彩斑斓的鹦鹉、硕大的珍珠和成箱的干椰肉。
他的官话不太流利,夹杂着比划:
“将军……大!苏禄,小!海的那边!听说……天朝,船大!兵多!这里!”他指着地图上吕宋的位置,“苏禄,朋友!大大的朋友!西班牙人……坏!抢东西!天朝,好!做生意!苏禄有金子,有香料!天朝的丝绸,瓷器,好!换!大大的换!”
苏禄使者更直白,他显然被大明在龙江船厂建造的巨舰传闻,以及眼前的陆上大军吓到了。
他担心大明是下一个西班牙,是来抢地盘的。所以急切地表示“朋友”身份,强调“做生意”和共同的敌人——西班牙人,试图用贸易利益来换取生存空间。
最后进来的是真腊(柬埔寨)金边王城的使者。这是一位年长的僧侣,带着几位随从,献上的礼物是精美的佛像和几卷贝叶经。他的态度最为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将军,”老僧双手合十,声音低沉而清晰,“真腊乃佛国,与世无争。天朝兵威之盛,如金刚怒目,震动南天。我国王惶恐,不知何处冒犯天威?若为昔日礼数不周,或贡赋微薄,真腊愿加倍补上,只求息雷霆之怒,保一方生灵平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看透了俞大猷盔甲下的疲惫,“若天朝意在通商,真腊虽贫瘠,亦有稻米、鱼获、宝石可易天朝之物。战端一开,生灵涂炭,非佛所愿见。”
真腊的使者最为清醒,也最接近真相的边缘。他们感受到了纯粹的军事威胁,但无法理解其根源。他们以佛国的姿态,祈求和平,并同样将“通商”作为可能的出路和避免战争的筹码。
俞大猷端坐在帅案后,听着这些来自不同国度、不同文化背景的使者,用不同的语言和方式,表达着同一个核心诉求——不要打我们,我们愿意做生意、臣服、交保护费!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同时在他心中升起。
荒谬在于,他和他这支为掠夺粮食而生的饥饿大军,在对方眼中,竟成了推动贸易的“财神”或需要安抚的“煞神”?
他们根本不知道,大明这艘巨轮已濒临粮尽的绝境,这二十万把刀,不是来谈判的,是来抢他们饭碗里最后一口吃的!
掌控感则在于,皇帝倾举国之力打造的武力——哪怕这武力是由流民和饥饿构成——其威慑力是如此恐怖。
仅仅是在边境的存在,就足以让这些国家闻风丧胆,未战先怯,纷纷献上膝盖和“诚意”。
这比他预想中的血腥征服,要“顺利”得多。
“诸位使臣,”俞大猷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的重量,“尔等所言,本帅已知。天朝皇帝陛下,怀柔远人,德被四海。尔等恭顺之心,本帅自当转奏天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神情各异的使者们,话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然!南洋之地,近来颇有不靖,或有宵小滋生,慢待天威。本帅奉旨南来,一则为宣示天朝威仪,二则……亦为厘清秩序,保商路畅通!”
他将“保商路畅通”几个字咬得略重,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皇帝真实目标又能暂时安抚这些国家的说辞。
“尔等既知恭顺,甚好。各自归国,约束部众,静待天朝旨意。所需贸易诸事,待南洋秩序大定,自有分晓。”
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和巨大的威慑:“若有阳奉阴违,或暗通宵小者……莫怪天兵无情!”
使者们如蒙大赦,纷纷叩首谢恩,带着一丝忐忑和巨大的“任务完成”的解脱感退了出去。
他们或许以为自己用“臣服”和“贸易”的承诺,化解了一场灭顶之灾,却不知道,他们主动打开的国门和展现的“富庶”,尤其是粮食,在饥肠辘辘的帝国眼中,如同饿狼面前摆开的盛宴。
帅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俞大猷看着地图上,安南、真腊、澜沧、吕宋的位置,仿佛看到了一条条无形的、由恐惧和误判铺就的通道,正向他敞开。
“传令,”他声音冰冷,“将澜沧‘友军’打散,编入前驱营,为大军开路、探路、运送辎重。命各部,紧随其后,保持威慑,但暂勿攻击安南、真腊等国境!放出风声,我军意在暹罗、缅甸等‘不臣’之地!”
“再发八百里加急密奏陛下:安南、吕宋、真腊等国,慑于天威,主动请降,献礼乞和,重提通商。臣虚与委蛇,假意允诺,以安其心,稳其境。澜沧军已为我所用,正为前锋。臣将驱此‘万邦’之势,直指暹罗!请陛下速调海师,封锁南洋要道,以防粮船遁走!”
写完密信,俞大猷走到帐外。夕阳的余晖将连绵的营寨染成一片血色。远处,澜沧士兵正笨拙地学习着明军的号令,安南、真腊的使者带着“和平”的承诺踏上了归途。
二十万明军如同潜伏的巨兽,在周边小国主动的“配合”和深深的恐惧中,开始缓缓启动,沿着那条由误解和谄媚铺就的道路,扑向真正猎物——暹罗的粮仓。
帝国的扩张,以一种未曾预料到的、充满黑色幽默的方式,悄然加速。这些小国“俯首称臣”的贡礼,更像是献给即将吞噬他们的巨兽的……最后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