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海面那场隐秘的军火交易,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尽,致命的回响已悄然抵达帝国的心脏。
严世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他这条毒蛇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另一条盘踞于九重之上的巨龙牢牢锁定。锦衣卫的密探、东厂的番子、乃至刘大宗身边被悄然策反的心腹,无数双眼睛将“黑鹞”与倭寇岛津义雄的交易细节,源源不断地送入西苑精舍。
朱厚熜看着密报上那触目惊心的交易清单——一百五十支鸟铳、五千发铅弹、二十桶火药,还他妈附赠燧发枪。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反而缓缓浮现出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这笑意,比雷霆震怒更令人胆寒。
“严东楼,朕的银子,烫手吗?”朱厚熜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密报上“七万五千两”的数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用朕的军械,填你的亏空?好胆色!好路子!”
他非但没有立刻下令锁拿严世蕃,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这笔肮脏的交易,在他眼中,瞬间被拆解、重组,化作了更大棋局上的几枚关键棋子。
数日后,一场毫无征兆的雷霆风暴,骤然席卷东南。
浙直总督衙门。钦差大臣手持圣旨与锦衣卫驾帖,在重兵护卫下直闯大堂,以“通倭资敌、走私军械、动摇海防”的滔天大罪,当场锁拿数名与严世蕃秘密交易有染的沿海卫所指挥使、掌管军械库的贪墨官吏。
人证——被策反的刘大宗心腹及部分被擒倭寇。
物证——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交易记录、查获的赃银。
俱全!
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军头胥吏,瞬间瘫软如泥,面如死灰。
与此同时,扬州、徽州。锦衣卫缇骑如狼似虎,直扑刘大宗等参与走私的核心商贾府邸!抄家!锁拿!反抗者格杀勿论!
昔日富丽堂皇的宅院被翻了个底朝天,地窖密室中的金银珠宝、账册密信被悉数起获。刘大宗在试图从密道逃跑时被弩箭射穿大腿,像死狗一样拖出,口中兀自嘶喊着“冤枉”,却无人理会。
那些在“玉龙镶甲”骗局中侥幸逃脱、此次又卷入军火走私的汪福海余党等豪商,也被一网打尽。
沿海市镇。与走私网络有勾结的地方豪强、提供掩护的海商、乃至部分收受巨额贿赂的府县官员,均遭清洗。
一时间,东南沿海官场商界,人头滚滚,血雨腥风,抄没的家产数额之巨,远超“玉龙镶甲”骗局所得,再次让内承运库的库底厚了数层。
这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目标明确,精准打击,只抓与此次军火走私直接相关的“爪牙”和“白手套”,绝不多牵连一人。
对外宣称,乃是“圣明烛照,洞察奸邪,肃清海防,严惩国贼”。
朱厚熜再次扮演了明察秋毫、雷霆手段的圣主角色。
当沈雨婷亲自出现在燕子矶行辕时,严世蕃正对着新绘的工部图纸发怔。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沈雨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身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那只独眼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完了!东窗事发!他脑中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之近!
然而,预想中的锁链枷锁并未落下。沈雨婷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展开一份明黄圣旨:
“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接旨!”
严世蕃噗通跪倒,浑身抖如筛糠,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等待着诛九族的判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雨婷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宣读的却非索命符,“东南海疆不靖,倭寇猖獗,荼毒生灵。着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即日起,戴罪立功!以其所悉之海上关节,全力配合浙直总督胡宗宪、参将戚继光,行招抚、分化、瓦解倭寇海盗之策!务求实效,以靖海疆!钦此!”
严世蕃懵了。
他猛地抬起头,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茫然,戴罪立功?配合招抚?陛下知道了?不但不杀他,反而给他任务?
“严大人,接旨吧。”沈雨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将圣旨递到他面前,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他的灵魂,“陛下天恩浩荡,予你戴罪立功之机。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辜负圣心。否则……”
后面的话,沈雨婷没有说,但那冰冷的杀意,让严世蕃如坠冰窟。
严世蕃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被更深的恐惧与寒意取代。
陛下不仅知道他走私军火,还知道他通过谁联系的倭寇,甚至,连他这条“财路”的价值都算得一清二楚。
所谓的“戴罪立功”,不过是给他套上了更坚固的枷锁,将他这条毒蛇,彻底变成了皇帝手中一把指向海外的毒刃。
数日后,旧吴王府。朱厚熜单独召见了刚刚在浙江取得“岑港大捷”、威震东南的参将戚继光,以及被紧急调回、升任浙江巡抚并提督军务的胡宗宪。
胡宗宪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陛下的雷霆手段中完全恢复,眼神中带着敬畏与后怕。
“戚卿勇冠三军,扫荡倭氛,朕心甚慰。胡卿临危受命,总督东南,任重道远。”朱厚熜先勉励一番,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而充满掌控力,“然倭寇如韭,割而复生。一味剿杀,徒耗国力。朕有一策,需二位爱卿协力。”
戚继光、胡宗宪躬身屏息。
“严世蕃,”朱厚熜吐出这个名字,让胡宗宪心头一颤,“此人虽罪孽深重,然其与海上巨寇如岛津义雄之流,确有‘门路’。朕已命其戴罪,专司联络。”
戚继光浓眉微蹙,胡宗宪则心中雪亮:陛下是要用严世蕃这条毒蛇,去咬海上的群狼!
“着胡宗宪总领招抚、分化事宜。戚继光厉兵秣马,为之后盾!”朱厚熜的指令清晰冷酷,“对岛津义雄等巨寇,许以高官厚禄,开放特定港口,允其‘归义’贸易,甚至,可暗中允诺,助其扫平海上异己!对其所求军械、火药……”
朱厚熜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位重臣瞬间变色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弧度:
“可由‘归义’之寇,以‘合法贸易’之名,向……日本国内那些野心勃勃之大名售卖!比如……尾张的织田信长,甲斐的武田信玄……朕听说,他们正打得热闹?”
戚继光与胡宗宪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陛下不仅要招安海盗做傀儡,更要利用他们作为代理人,向正处于战火纷飞的日本倾销军火。
让倭人自相残杀,消耗其国力。大明则坐收渔利,大发战争横财。
这比严世蕃那种直接资敌的走私,更加阴狠,更加长远,这是要将整个日本战国,变成大明军火商的屠宰场和提款机。
“陛下……圣明!”胡宗宪声音干涩,他彻底服了,这位帝王的心术与狠辣,远超想象。戚继光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更多的是对这道“以倭制倭”、“吸血养明”毒计的凛然。
“记住,”朱厚熜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锤音,敲定这血腥的布局,“严世蕃是条好用的狗,但也是条疯狗。用他,更要牢牢攥紧拴着他的链子。让他用倭寇的血,去铺平我大明通往金山银海的路。尔等,替朕看好这条狗,也替朕收好这笔沾血的银子。”
严世蕃在阴暗的房间里,摩挲着那份“戴罪立功”的圣旨,如同抚摸着毒蛇的鳞片。他明白,自己彻底成了皇帝棋盘上的一枚毒子。
前路是倭寇的刀山火海,背后是帝王的冰冷锁链。但他别无选择。回本的执念与刻骨的恨意,让他眼中燃起更加疯狂的光芒。
他要用这条由皇帝亲手铺就的、沾满倭血的黄金路,不仅填平自己的亏空,更要积累起足以掀翻棋盘、向所有仇敌复仇的资本。
东南的海风,带着浓重的血腥与新铸银锭的冰冷气息。
一场由大明皇帝导演、以倭国战国为舞台、用无尽鲜血浇灌的军火贸易盛宴,在戚继光的刀锋与胡宗宪的权谋之下,在严世蕃这条毒蛇的嘶嘶吐信中,缓缓拉开了帷幕。
朱厚熜稳坐大明之巅,俯瞰着他的棋局,等待着倭人自相残杀的血,最终汇流成滋养大明的黄金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