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在哥布林凝固的血液上结晶。
木栅栏后的死寂被戈弗雷喉间挤出的抽气声打破。
老人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栏杆,浑浊眼珠倒映着满地扭曲的绿皮尸体。
五十多具残骸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腐草,腥臭的血液早已渗进冻土。
将黑石庄园贫瘠的土地染成诡异的墨绿色。
“嗬...嗬嗬...”
马克的草叉哐当坠地。
这个被恐惧浸透的青年突然扑跪在地。
抓起一把混着哥布林内脏的冻土狠狠按上额头。
嘶喊声裂帛般撕开晨雾:
“赢了,艾登大人赢了!”
人群如沸腾的熔炉轰然炸响。
老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朝艾登方向疯狂鞠躬。
年轻佃农们盯着那柄仍在滴血的钢剑,瞳孔里的畏缩烧成滚烫的敬畏。
铁塔般的骑士正拄剑立于尸山中央,重甲缝隙蒸腾的白雾在寒风中蛇一般扭动。
艾登面甲下的嘴角微微抽动。
敕号骑士打这些,岂不是降维打击了么。
哪里值得这么夸张的赞耀。
压住微微起来的嘴角,他掀开面甲,冷空气裹着血腥味涌进肺部,他扫过一张张狂喜的脸:
“柴火。”
声音穿透喧嚣,冻住所有呼喊。
“把尸体堆到没种作物的田地上,烧干净。”
多少算是化肥。
铁靴碾过半截绿手指陷入冻土,他抬剑指向东南方:
“这些只是前奏,真正的兽潮,还在山巅的暴风雪里。”
领民们茫然抬头,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沉沉夜幕下,西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直插墨黑的天穹。
近万米的垂直落差割裂出各种各样的生态。
每到冬天来临时,最顶层的猎食者往下压迫,向下层倾泻杀戮,以更弱小者为食。
压力一层层向下传导。
狮鹫驱逐豺狼,豺狼撕碎麋鹿,而哥布林,不过是食物链崩塌时最先被挤出来的渣滓。
...
黎明撕开夜幕时,车轴碾碎溪边薄冰的声响惊起寒鸦。
两百辆牛车在尘烟中蜿蜒如疲惫的百足虫。
扬起的尘土裹着麦粒的干燥香气。
猫耳在破头巾下警觉转动,狼尾扫过车辕。
两千人中过半是毛色驳杂的兽娘,手脚戴着磨亮的镣铐。
艾登被领民们吵醒,出门一看。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三狮旗正在车辕上猎猎作响。
哦,原来是海因里希皇子的援助来了。
骑士队长摘下沉重的翼盔,露出一张被刀疤贯穿的脸。
他走到艾登面前,单膝跪地,将火漆印着三狮纹章的信函高举过头:
“海因里希殿下问您安好。”
艾登打开羊皮卷,纸上字迹潦草得几乎崩裂。
艾登:
宴会一别,已是数日,想念。
你不来做我的封臣,甚是让我失落,时常让我幻想,如果你来,那该是多么美好。
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经在做。
已经写信给一些我们相熟的好友。
那个沃尔夫冈,好运的家伙,你还记得吗?
他刚在就在我的领地,都已经是主教了!
只是可惜,上次他有事不在,不然,我和他就一起去参加宴会了。
至于另一件事,唉...
腓特烈陛下昔年南征之败,已使封地周围豺狼环伺。
法伊英根伯爵叛乱未平,巴伐利亚骑士们索要赎金如同匪徒似的。
同时,阿尔卑斯山脉兽潮,我亦要准备精兵阻挡,扼守隘口。
唉,这些令我感到羞愧。
只能以兽娘两千、麦种百车及老弱农奴当做援助。
愿狮鹫之牙名号,亦如东方那般,响彻阿尔卑斯地区。
...
艾登指腹摩挲着信纸边缘,心中没有什么不高兴。
这都不算借钱,算赠予,那自然不能贪心。
更何况,皇子说的是事实,这情况他知道的。
二十多年前,腓特烈一世与意大利城邦大战,兵败伦巴第。
帝国内,长期积累的矛盾导致持续的反抗。
这种不稳定状态对神圣罗马帝国的内部局势和统治产生了负面影响。
而且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
皇帝是选王制选出来的。
反常识,选出来的皇帝除了身份尊贵其实很菜。
而且一旦成为皇帝,就会被封臣们联手掣肘,不过是缚着金锁的囚徒。
这么多馈赠已是意外之喜。
直到目光扫向最后潦草添补的小字:
另:
佐伊・迈锡尼・科穆宁女伯爵自君士坦丁堡追至过来。
你之近况,宴会事迹,真名,我已俱向其告知。
此刻她应已下船,抵达米兰地界,紫袍车队直奔你领地黑石庄园而来。
...
头,瞬间就大了。
心中立马感觉到不妙和尴尬。
这个未婚妻是他在东方结识的好友。
当时,是以吟游诗人的身份记录他的事迹,采访他相识的。
后来喜欢上了他。
身为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麦西尼亚领地领主的女伯爵,其求爱方式与其他贵族截然不同。
她直接找到伯伯东罗马巴西琉斯,曼努埃尔,要了张婚书。
麦西尼亚,在现代有个响亮名字:奥林匹亚。
巴西琉斯,希腊语皇帝的意思。
啊这…
本来耶路撒冷国王也想把妹妹许配给原主的,见此情形,就没如此操作。
原主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冒名顶替鲁道夫的谎言,自卑心作祟。
就没有答应女伯爵的求爱,趁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结束,各贵族返回家乡,落荒而逃。
本来是打算正名后,再去东方投奔未婚妻,吃软饭的。
结果,被穿越了。
这么一想,原主自杀又有可能是自发的,毕竟事业爱情双打击。
可是,我又不是原主。
这情债,关我这穿越者什么事?
...
另一边。
哈布斯堡最高处的屋子内,梳妆镜正映着扭曲的倒影。
侍女跪在地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细若蚊蝇:
“那人击退了哥布林……最后,皇子殿下还送来了二百车礼物...”
“哥布林?”
伊多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嗤笑,尾音尖利。
她指尖捏着的那枚镶嵌蓝宝石的银簪,无意识地在核桃木妆台上戳出一个小凹痕。
“那对狮鹫之牙来说,算得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以艾登的实力,这些哥布林不在话下。
但是,她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死死扎在侍女低垂的发顶。
真正让这间奢华卧房温度骤降的,是最后那句,皇子送来了礼物。
“呵!”伊多猛地站起,织金睡袍的下摆狠狠扫过跪着的侍女。
她几步走到石窗前,冰冷的手指用力攥紧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鹰堡高踞山巅,能俯瞰整个阿尔高伯爵领。
可此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属于黑石庄园的贫瘠荒野上。
她咀嚼着刚被侍女告知的信息,每一个音节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
“我们那位殿下,对一个私生子,倒是慷慨得很!”
那份慷慨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听得见夫人指甲刮过天鹅绒发出的细微嘶啦声。
凭什么?
那个流淌着低贱农妇血液的野种,凭什么获得帝国皇子的青睐和馈赠?
这些礼物本身的价值,伊多其实并不太放在眼里。
她在意的是那个名分,是那份可以向其他夫人骄傲地炫耀的资本,“哎呀,这些都是皇子殿下送给我家鲁道夫的。”
可现在,没有了。
“蠢!我真是蠢!”
她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窗台上,疼痛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丝,但眼底的怨毒更浓。
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那么急不可耐地,把艾登所有东方的战功都按在鲁道夫头上。
如果徐徐图之,一点点剥离,一点点转移。
那么今天,当海因里希皇子的使者捧着礼单抵达阿尔高领地时。
这些礼物,这些代表了皇室认可和青睐的象征,就会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地归于她的儿子。
真正的尊贵的继承人鲁道夫·冯·哈布斯堡名下。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个场景:在鹰堡华丽的宴会厅里,她矜持地抿着酒,听着其他贵妇们羡慕的恭维。
“哦,我亲爱的伊多夫人,您看,海因里希殿下对鲁道夫少爷真是青眼有加啊!”
“这些礼物,足见殿下对阿尔高家族未来的期许……”
只是一想到,就悔到感觉肠子都青了起来。
可现在呢?
东西送到了黑石庄园,那个她恨不得踩进泥里的私生子手里。
这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
不行,我不能放过他!
伊多夫人咬着牙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