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长条餐桌上方凝滞。慈善家克利切·皮尔森那张惯常油滑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种与肥胖体型格格不入的、近乎肃穆的疲惫。他站在主位旁,浑浊的眼睛扫过桌边九张或惶恐、或茫然、或强作镇定的年轻面孔,也扫过那些靠在墙边、眼神复杂的老住户们——调香师薇拉的不屑几乎刻在微抬的下巴上,医生艾米丽·黛儿几乎与这几个新人没什么区别,而赛纶绷带下的目光则在同情与某种冰冷的审视间摇摆。
“欢迎……来到欧利蒂丝庄园的餐厅。”克利切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过来人特有的沉重,“这里……是你们的起点,也可能是终点。”他顿了顿,肥厚的手掌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布上摩挲了几下,“我是克利切·皮尔森,如你们所见,一个……商人。当然,现在只是苟活的求生者之一。”
他的开场白并未带来多少安慰。新人们——尤其是那个叫何尚的男生——眼神中的惊恐更加浓重。许薇则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仿佛参加的不是一场死亡预告,而是改变命运的宣讲会。
克利切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试图扮演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引导者”角色:“我知道你们……困惑、害怕,甚至愤怒。相信我,当年我和弗雷迪——哦,就是律师先生——被塞进那该死的马车时,比你们好不到哪去……”他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痛苦和不堪回首的阴影,“但既然来了,就得活下去。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认识你们将要‘扮演’的角色。”
他话音未落,餐厅尽头那面巨大的黑色幕布骤然亮起!
扭曲的哥特字体如同流淌的鲜血,灼烧着所有人的视网膜,内容赫然是那张该死的“剧本杀”邀请函上的标题:
欧利蒂丝沉浸式实境剧场之——
终极命运剧场:欧利蒂丝庄园的百万邀约!
“解开尘封之谜,赢取改变人生的终极财富!”
…………
…………
死寂。
随即,餐桌旁炸开了锅!
“开……开什么玩笑?!”何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百万奖金?!现在告诉我这是真的?!用命换?!”他的声音因恐惧和荒谬感而扭曲。
“契约!后面那行小字!”穿校服的女生惊恐地指着幕布下方,那行几乎看不见的“参与者默认同意其意识与身体数据将被用于‘欧利蒂丝沉浸式实境剧场’项目……直至该角色‘演出终结’”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脑海,“演出终结?!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是不是……”
“意思就是,签没签过那张纸,现在都他妈不重要了!”那对情侣中的男友脸色铁青,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杯盘乱响,“我们被卖了!从玩那个破剧本开始就被盯上了!”
“操他妈的!”另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低声咒骂,脸色灰败。
与这绝望咒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薇和她身边几个同伴眼中陡然迸发的、近乎狂热的亮光。许薇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颤抖:“是真的!都是真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这里!”她身边那个身材高大的校服男生虽然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眼神却和许薇一样,被巨大的诱惑和赌徒般的冲动点燃。
“不就是剧本杀么!”那个高大男生强作镇定地开口,试图给同伴们打气,尽管声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都是资深玩家了!规则再难,玩就是了!角色是什么!?身份呢!?”他急切地看向幕布,仿佛那上面写着通关密码。
调香师薇拉·奈尔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嗤笑,如同冰珠坠地。她优雅地用指尖捻着裙摆,目光扫过那几个被“百万”冲昏头脑的年轻人,红唇轻启,声音带着浸入骨髓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愚蠢。这里没有‘玩’,只有‘演’。用你们的血、你们的恐惧、你们的挣扎……取悦那些高高在上的‘观众’。每一次登台,都是与死神共舞。‘百万’?呵,你们唯一能赢得的‘财富’,是活下去的次数。”
她的话如同寒风刮过,让几个头脑发热的新人瞬间打了个寒颤。
但幕布没有理会薇拉的警告或新人们的恐惧。黑色的背景如同墨汁般翻涌,一行行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名字缓缓浮现、排列,如同冰冷的墓碑被依次点亮:
园丁艾玛·伍兹
冒险家库特·弗兰克
佣兵奈布·萨贝达
空军玛尔塔·贝坦菲尔
机械师特蕾西·列兹尼克
前锋威廉·艾利斯
祭司菲欧娜·吉尔曼
画家艾格·瓦尔登
囚徒卢卡·巴尔萨
赛纶喉间的音叉发出嗡鸣,绷带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一个个名字上。艾玛·伍兹——那个在绝望中给予他指引,在湖景村失去同伴后依旧挣扎前行的坚毅身影。卢卡·巴尔萨——那个在圣心医院推开他,用生命为他争取了第一线生机,最后在杰克手下化作S级烟花的救命恩人!这两个名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而冒险家、前锋、祭司、画家……这些陌生的名字,则代表着未知的深渊和即将被吞噬的祭品。
“九个名字,九条命。”慈善家克利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打破了沉默。他肥胖的身体站得更直了些,浑浊的目光扫过名单,仿佛在审视一份待价而沽的货物清单。“选吧。选一个名字,就是选一个角色,选一条……在这地狱里挣扎的路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园丁艾玛·伍兹”上,停顿的时间略长,语气也变得异常郑重:“听我一句劝,孩子们。第一个,园丁艾玛·伍兹。这个角色……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是你们之中……最坚韧、最可靠、最能承受的人来扮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肃穆,“她……是队伍的核心之一。她若倒下,很多路……就断了。”
“为什么?”情侣中的女孩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这个角色有什么特别吗?这破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克利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抹了把脸,油腻的汗水沾在掌心。他含糊道:“别问那么多!记住我的话就对了!”
就在这时,许薇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她的动作带得向后一滑。
“我来!”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质疑。她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幕布上“园丁艾玛·伍兹”的名字,仿佛那不是一个代表着死亡轮回的角色,而是一个王冠。“园丁艾玛伍兹,我来演!”
她的宣言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强大的自信。桌边的众人——无论是神情各异的新人,还是冷眼旁观的老住户——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反对。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生更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信任:“薇姐!加油!带我们出去!”
仿佛响应着这份“归属”,幕布上“园丁艾玛·伍兹”的名字,那幽冷的字体,如同被泼上了稀释剂般,迅速黯淡、模糊下去,最终彻底融入背景的黑暗。
第二个名字亮起:冒险家库特·弗兰克
“他……”克利切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些许“介绍”的腔调,“库特·弗兰克,冒险家。生存大师,精通隐匿和利用地形。是潜行和规避危险的好手。”
“何尚!”许薇立刻转头,用力拍了一下身旁还在微微发抖的何尚的肩膀,“打起精神!该你了!选这个!来都来了,怕什么!”
“来都来了?!”何尚被她拍得一哆嗦,哭笑不得地叫出声,“我的许大小姐!这词能用在这种鬼地方吗?!这是能‘来都来了’就行的吗?!”他哭丧着脸,看着幕布上那个名字,又看看许薇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在众人——尤其是那个高大校服男生无声的支持目光下,认命般地、带着哭腔低吼:“……行!行!冒险家!我……我来还不行吗!”他几乎是赌气般指着那个名字。
冒险家库特·弗兰克的名字随之黯淡。
第三个:佣兵奈布·萨贝达
“佣兵奈布·萨贝达。”克利切的目光扫过新人,最终落在那几个穿校服的年轻人身上,停在了那个身材最为高大、肌肉结实、此刻眼神正被“百万”和未知挑战点燃的男生身上。“强大的战士,身体极其敏捷,爆发力惊人。护腕是他的标志,能进行高速位移和冲刺搏击。通常是队伍的尖刀和……最后关头的保障。”他的介绍带着一种对力量的直观描述。
那高大男生深吸一口气,不等别人说话,主动站了起来,胸膛微微起伏,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个角色,我要了。”他的目光与许薇交汇,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佣兵奈布·萨贝达的名字黯淡。
第四个:空军玛尔塔·贝坦菲尔
“空军玛尔塔·贝坦菲尔。”克利切看向新人们,“军人出身,攻击性强。她有一把信号枪,能在关键时刻击晕监管者,为队友争取宝贵时间,是强力的辅助和控制角色。”
“我来。”那对情侣中的女孩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心。她紧紧握住身边男友的手,仿佛从中汲取力量。男友担忧地看着她,但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空军玛尔塔·贝坦菲尔黯淡。
第五个:机械师特蕾西·列兹尼克
“机械师特蕾西·列兹尼克。”克利切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天才的机械师,能操控玩偶进行远程破译密码机,自身则能专注于隐藏。非常依赖操作,但上限极高,是技巧型选手的首选。”
“这个适合你,小琳!”许薇立刻看向那个支持她、给她加油、眼神里既有兴奋也有不安的校服女生。
被叫做小琳的女生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嗯!薇姐,交给我!机械师,我选她!”机械师特蕾西·列兹尼克黯淡。
第六个:前锋威廉·艾利斯
“前锋威廉·艾利斯。”克利切介绍道,“橄榄球运动员出身,强壮无比,爆发力惊人。他的橄榄球能让他高速冲刺,也能用来撞晕监管者,是个能打能扛能救人的强力角色,但需要勇气和时机把握。”他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
那对情侣中的男友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女友,然后站了起来:“我来吧。前锋。”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前锋威廉·艾利斯黯淡。
第七个:祭司菲欧娜·吉尔曼
“祭司菲欧娜·吉尔曼。”克利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神秘感,“拥有特殊能力的辅助。她能打出‘门之钥’,在两点之间建立传送通道,实现超远距离位移。是战术核心,能极大地改变战局,但自身比较脆弱。”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独自一人、眼神锐利如鹰隼隼的年轻女人身上。此人自醒来后便沉默寡言,冷静得有些异常,一直在观察所有人。
年轻女人迎上克利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她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无波:“祭司,我接了。”祭司菲欧娜·吉尔曼黯淡。
第八个:画家艾格·瓦尔登
“画家艾格·瓦尔登。”克利切看向最后剩下的那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艺术家,他的画布能制造幻象,困住监管者。操作复杂,需要极高的意识和空间感,但运用得当,是控场大师。”
那个男人,一直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空洞麻木,此刻听到“艺术家”三个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涟漪。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最终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干涩:“画家……我……试试。”画家艾格·瓦尔登黯淡。
第九个:囚徒卢卡·巴尔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以及那个沉默地、脸色灰败、穿着不合身校服的年轻男人。他仿佛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漠然。
克利切看着他的名字,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囚徒卢卡·巴尔萨……天才的发明家,因一场事故入狱。他能连接两台密码机,进行超远距离破译,自身也能放电攻击干扰监管者。但……”克利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角色。”
年轻男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幕布上那个名字,又漠然地垂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算是认领。囚徒卢卡·巴尔萨的名字,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缓缓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九位新人,九张面孔,九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许薇的跃跃欲试,何尚的认命与恐惧,高大男生的坚毅,情侣女孩的紧张与决心,小琳的好奇与兴奋,前锋男友的凝重,鹰眼女的冷漠,艺术男人的茫然,以及最后那个“囚徒”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疲惫。
黑色幕布上所有名字都消失了,只余下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深渊闭上的巨口。
赛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绷带下的目光冰冷地穿透混乱,牢牢锁定在慈善家克利切·皮尔森身上。这个肥胖臃肿、走路带喘、脸上永远挂着谄谀谀笑容的“商人”,在这场角色分配的引导中,展现出了远超赛纶想象的、对每个角色的深刻了解——不仅仅是名字和表面能力,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内部”的认知。他提到园丁时的凝重,介绍囚徒时那微妙的停顿……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求生者该有的信息量。这个看似胆小怯懦的胖子,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复杂得多。
调香师薇拉·奈尔优雅地站起身,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打破了分配结束后的诡异寂静。她环视着这群即将踏入角色房间的新人,红唇勾起一个完美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如同冰泉滑过石面:
“好了,小羊羔们。角色选定了,游戏也算正式开始了。”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慵懒地指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楼吧。找到你们名字对应的房间。”她的笑容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残酷,
“记住我的话——踏入那扇属于‘你们’角色房间的那一刻……才是你们真正恐怖的开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如同敲响了地狱的入场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