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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伫立在欧利蒂丝庄园的门口,如同一口巨大的、雕花繁复的黑色棺椁。那匹拉车的马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车身沉默地陷在泥泞里。两盏挂在车辕上的风灯早已熄灭,玻璃罩蒙着厚厚的灰,像蒙着死尸的眼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朽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地窖深处陈尸的甜腥气味,粘稠地贴在鼻腔深处。

赛纶·卡瓦洛喉间的音叉发出持续低沉的嗡鸣,绷带下的感官绷紧到极限。他示意其他人后退,自己则如同绷紧的弓弦,一步步挪向那扇紧闭的、雕刻着扭曲藤蔓与哀嚎人面浮雕的马车门。每靠近一步,空气中那股无形的、粘稠的恶意便加重一分,仿佛有无数的视线正透过厚重的木板缝隙,冰冷地舔舐着他的绷带。

“吱嘎——”

他猛地发力,腐朽的车门应声而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呕吐物酸腐气息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陈旧墓穴般的阴冷霉味,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扑面涌出!赛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绷带下的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骤然收缩。

昏暗的光线下,车厢内如同一个被粗暴丢弃的玩偶收纳箱。九个人!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肢体扭曲,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木偶。他们的衣着各异,但其中五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镶白边的立领制服,胸口绣着一个模糊的徽记,像是某种寄宿学校的校服。另外四人,两对依偎在一起,一对是年轻的情侣,另一对年纪稍长,神情疲惫;最后角落独自蜷缩的一男一女,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石膏。

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车厢深处细微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证明着里面并非全是尸体。

“我和我的律师朋友……”慈善家克利切·皮尔森沙哑的声音在赛纶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肥胖的身体挤开众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厢内那如同货物般堆叠的人体,脸上惯有的油滑谄谀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唤醒的、惨白的惊惧。“……曾经也他妈是这样……被像丢垃圾一样……‘送’进来的。”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些昏迷的人,“‘绑过来’?呵……说得好听!是像牲口一样被迷晕,塞进这口移动的棺材里!”

绑过来?!

赛纶喉间的嗡鸣陡然尖锐!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不是像他一样,因舞台事故“坠入”这个地狱?而是被有预谋地、如同货物般绑架至此?!这个庄园的黑暗触手,竟早已伸向了外面的世界?它究竟网罗了多少“演员”?用的是什么肮脏手段?他绷带下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

就在这死寂与惊悸蔓延的刹那——

“唔……”车厢深处,一个蜷缩在穿校服男生臂弯里的女孩,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她睫毛剧烈颤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十七八岁少女的、清澈得近乎天真的眼眸,此刻却因某种极致的兴奋而闪闪发光,瞬间驱散了初醒的迷茫。她无视了车厢内可怖的景象和车门口如同裹尸绷带怪般的赛纶,像一只挣脱束缚的雀鸟,手脚并用地从人堆里爬出来,动作带着未经世事的莽撞,差点踩到旁边一个昏迷者的脸。

“到了!到了!!”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喜,瞬间撕裂了庄园门口压抑的死寂。她灵巧地跳下马车,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沾满了污渍的校服裙子在阴风中微微飘荡。她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气质阴郁、眼神复杂的“前辈”们,目光贪婪地扫过哥特式的尖顶、扭曲的枯树和庄园大门上斑驳的徽记,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

“庄园!就是这里!剧本里说的那个能改变命运的地方!”她猛地转身,精准地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正蹙眉审视她的调香师薇拉·奈尔华丽洛可可袖口,用力摇晃着,声音因激动而拔高:“100万!你们也是来拿100万奖金的人吗?对不对?!”

薇拉·奈尔精致的眉毛高高挑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荒谬。她像拂去一片沾在名贵礼服上的脏树叶般,优雅而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红唇微启,声音带着冰珠般的寒意和居高临下的审视:“小姐,你似乎……走错了片场?这里没有奖金,只有生存的‘评分’。”

女孩——许薇,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仿佛薇拉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她用力摇了摇头,转身又扑回马车门口,半个身子探进去,用力摇晃着那个被她压在身下、刚刚睁开惺忪睡眼的男生:“何尚!何尚!快醒醒!快看!我们到了!改变我们人生的时刻到了!!”

那个叫何尚的男生被摇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地被许薇拖拽着跌下马车,校服皱成一团。他揉着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阴霾的天空,枯死的树林,哥特式如同怪物巢穴的庄园,还有眼前这群气质各异却无不透着阴冷、疲惫甚至疯狂的陌生人……

何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那点刚睡醒的迷糊被巨大的、纯粹的恐惧瞬间碾碎!

“不!不——!!”他猛地甩开许薇的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调,带着哭腔嘶吼起来:“许薇你他妈疯了吗?!这他妈是哪儿?!什么改变人生?!放我回去!!”他踉跄着后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惊恐地扫视着周围一张张冷漠或好奇的脸,“剧本杀?!商场里那个破拼团游戏?!你脑子进水了把那些鬼话当真?!我没签过!我什么都没签过!放我回去!我要回家!!”他语无伦次,挥舞着手臂,绝望地试图找到一条逃离这噩梦的路径。

何尚崩溃的哭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马车内,其他昏迷者也陆续被惊醒,发出压抑的痛哼和惊惶的低语。

五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年轻人挣扎着爬出来,脸上残留着沉睡的压痕和初醒的迷茫。当他们看清周围的环境和同伴脸上或兴奋或惊恐的表情时,迷茫迅速被一种共享秘密的惊悸所取代。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低声快速交谈,话语碎片在阴冷的空气中飘荡:

“……真的是那个剧本里的庄园……”

“……‘命运之地’……‘最终舞台’……”

“……我就说那DM的眼神不对劲……”

“……‘改变命运的入场券’……操,是送命券吧?”

那对年轻情侣互相搀扶着下车,女孩吓得紧紧抓住男友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男友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警惕地打量着赛纶、慈善家这些“老住户”,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另一对年纪稍长的男女则显得更沉默,女人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空洞,男人则皱着眉头,目光在庄园大门和克利切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后那个独自蜷缩的年轻男人也下了车,他靠在冰冷的马车轮上,眼神锐利如鹰隼隼,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情绪崩溃的何尚身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无需更多言语,一种无声的共识在九名新人之间迅速凝结——他们都来自同一场“剧本杀”游戏。那场发生在商场某个昏暗隔间里、由神秘主持人(DM)引导的、标榜着“沉浸式体验”和“百万奖金”的谋杀之谜游戏……那些刻意营造的诡异氛围、暗示性极强的背景描述、以及结束时DM那句意味深长的“恭喜诸位获得通往‘命运之地’的入场券”……所有细节,此刻都带着毛骨悚然的真实感,在他们脑海中轰然炸响。

剧本里的虚构,成了眼前冰冷的现实。

赛纶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尊缠绕着死亡气息的雕塑。他喉间的音叉嗡鸣着,绷带下的视线冰冷地扫过这群天降的“演员”。许薇眼中燃烧的狂热,何尚脸上涕泪横流的恐惧,其他新人眼中交织的惊疑、抗拒和一丝被命运愚弄的绝望……这一切都清晰无比地倒映在他那双重灵魂的视野里。

“哀鸣者”的赛纶感到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庄园的触手,竟是用如此卑劣的谎言和欺骗,将外面鲜活的生命拖入这永恒的噩梦中。他们的“角色”,他们的痛苦,从一开始就被精心设计,成为下一场盛大“娱乐”的祭品。

而“戏谑谑者”的意识深处,却悄然翻涌起一丝扭曲的兴奋。新鲜的恐惧,未经打磨的灵魂,如此多变的“表演素材”……他们的到来,无疑将为这个濒临枯竭的舞台注入最狂热的混乱与……最甜美的绝望。喉间金属冰冷的触感下,那枚沉寂的音叉仿佛也感应到了这黑暗的悸动,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贪婪的颤音。

克利切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新人,尤其是那几个穿校服的少年,肥胖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和弗雷迪的影子。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混合着嘲讽与悲凉的冷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赛纶的耳中:

“欢迎来到……地狱的候场区,小羊羔们。绑票?呵……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签没签过那张纸……根本不重要。”

他转身,不再看那些新人,肥胖的身躯挤开人群,留下一个沉重的背影,缓缓走向庄园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门洞。他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赛纶心中激起冰冷的涟漪。

赛纶的目光追随着克利切,又缓缓移回那辆死寂的马车。车厢深处,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闪烁着微光。

他走上前,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探身进去。在车厢最内侧、被一个昏迷者身体半压住的角落,一个硬质的、印着烫金花体字的信封露出了半截。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纸张。轻轻抽出。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他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他展开——

不是庄园契约。

而是一份印刷精美的“剧本杀”活动宣传单。

标题用夸张的艺术字体写着:

「终极命运剧场:欧利蒂丝庄园的百万邀约!」

“解开尘封之谜,赢取改变人生的终极财富!”

宣传单下方,是煽动性的文字和模糊诡异的庄园剪影。而在宣传单的背面,最下方,一行小得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印刷体文字,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赛纶的眼底:

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参与者默认同意其意识与身体数据将被用于“欧利蒂丝沉浸式实境剧场”项目……直至该角色“演出终结”。

赛纶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糙的纸张在绷带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意识与身体数据……被用于实境剧场……

直至……演出终结。

所谓的“百万奖金”,根本就是一个诱捕灵魂的甜蜜毒饵!外面世界那些被精心筛选的“玩家”,在无知中签下的,是一份将自身彻底典当给这座恐怖庄园的卖身契!他们早已被标记,被定位,然后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精准地“运送”至此!

庄园的阴影,从未像此刻这般庞大、幽深,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它不仅仅是一个囚笼,更是一个巨大的、以真实生命为养料的……扭曲剧场。赛纶抬起头,望向那群刚从昏迷中彻底清醒、脸上交织着茫然、恐惧与许薇那刺眼狂热的新人们。

喉间的金色音叉,在死寂中发出了一声沉重到几乎凝滞的低鸣。

深渊的幕布,才刚刚拉开一角。而新的剧目,已然在无知与欺骗中,悄然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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