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官道。
一支二十余人的商队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队伍中央,一辆黑漆马车格外显眼。高出其他马车一截,车帘半卷。沈砚斜倚在软垫上,旁边放着托盘,摆放着酒水点心。
“到底是王爷啊。”
沈砚自斟自饮,却不单指旅途舒适。
离开南楚进入西蜀,已经小几个月过去,竟然连强人都没遇到半个。一路上潇潇洒洒,和游山玩水一般。
这当然不是运气,而是准备足够周全。
商队自然是伪装的,但表面的人员之中并无多少高手,主要是伺候的仆役。
真正的护卫,全部都在暗处。
前方有同样伪装的斥候探路,清除拦路的劫匪和障碍。后方亦有伪装的暗哨断后,杜绝可能的麻烦和隐患。
“倒是省心了。”
沈砚微闭双目,内窥大衍天机罗盘。
四灵图腾已经两了两个,白虎的图腾闪出淡淡微光。自从进入西蜀地界,指针颤动的也越发频繁。
“离白虎很近了。”
青龙的末裔的一条泥鳅,朱雀是岳氏族人体内的火种。白虎的血脉末裔是什么,现在真不好判断。
沈砚又将视线转向那一盘香篆。
在崩裂的声响中,依然是烟气缥缈,扭曲着闪现文字。
【二十九年一百八十三天】
“来西蜀的路太远了。”
香篆燃烧的速度再次减缓,但燃烧并没有停止。
“这次没有徐福阻碍,应该会顺利很多吧。”
沈砚将神识收回,回想南楚的种种。
杀了些人,救了些人。
岳擎苍的固执,岳文举的热血,霍御凰的飒爽,程撼山的豪迈,甚至那位痴迷斗鸡的皇帝……
沈砚都没告别。
塑金身也好,立生祠也罢,甚至若干年后可能的重逢,都不过是凡人一厢情愿的寄托。
漫漫路上的过客。
现在要关注的,是眼前之事。
沈砚倚在车窗边,目光扫过路旁的山林。
西蜀多山,官道蜿蜒于峰峦之间,两侧密林幽深。
树影婆娑间,隐约可见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不像是寻常的禽兽啊。”
沈砚眯了眯眼。
寻常野兽会避开官道,毕竟山林里不缺食物,它们犯不着冒险靠近人类的地盘。
但此刻盯着车队的,却是一群正在蜕变的精怪。
朱雀涅槃之后,时代的压制,又揭开了一线。
无金乌那样的先祖血脉,只是些普通禽兽,却已开始吸纳天地灵气,逐渐异变。
沈砚刚刚踏入先天境,周身灵气尚未完全内敛,澎湃的生机如黑夜中的明灯,吸引着这些初开灵智的生灵。
西蜀山林茂密,灵气比中原更为充沛,这些野兽的蜕变速度,自然也快得多。
“是把我当同类……还是猎物?”
沈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在世人眼中,他是仙人,通晓天机。可自家人知自家事,沈砚对于修行路上的许多细节,仍有许多未知。这些尚未生出灵智的异兽会如何行动,也不敢断言。
正思索间,林间突然掠出一道灰影——
一只山雀振翅而出,直扑车队!
商队护卫瞥了眼,浑不在意。西蜀山林飞禽众多,一只鸟罢了,有何可惧?
有人生出戏谑的心思,不紧不慢地摘下长弓,搭箭上弦,瞄准了那只飞鸟。
沈砚忽然开口:“躲一躲吧,到车下去。”
那护卫一愣,表情不自然:“就这?”
他们虽敬畏沈砚,知晓他的不凡,可让他为一只普通的山雀钻车底?未免太侮辱人了。
“马上躲开!”
后方马车内,莱阳王猛地掀开车帘,二话不说跳下车,一个翻滚钻进了车底。
“所有人,避险!”
莱阳王不知那鸟有何古怪,但他从不怀疑沈砚的话。
护卫们面面相觑,虽不情愿,但还是勒马停车,纷纷下马。
就在此时。
“哗啦啦——!”
林间骤然腾起一片黑云!
无数飞禽从树冠中冲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如狂风暴雨般俯冲而下!
护卫们脸色骤变。
那只最初的山雀,此刻已化作一道灰芒,直射方才持弓的护卫——
“噗!”
血花迸溅!
它的喙竟如利刃般,穿入了那护卫的眼窝!
护卫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
其余的山雀,也这只一般,接踵而至。
有人射出了响箭。
开路和断后的护卫们,飞速地向车队这边聚拢。
看穿着或是商旅,或是樵夫,可他们真是的身份都是精锐士卒。不光亮出武器,更拿出盾牌。呼喝着结成阵势,抵挡突如其来的袭击。
数以千计的飞禽从树冠中倾泻而出。
麻雀、山雀、乌鸦、隼鹰..……
种类各异的飞鸟此刻却整齐得可怕,翅膀拍打声汇成沉闷的雷鸣。它们眼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光,似乎也是一支训练有素军队。
“举盾!“
护卫们刚抬起包铁木盾,最前排的鸟群已撞了上来。
“咚咚咚!“
密集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瓦。
山雀装不开盾阵。
但这只是最前排的鸟群。
后面的飞鸟转换方向,或是从缝隙中,或是迂回者,发动自杀式的袭击。
“我的眼睛——!“
“滚开!滚开啊!“
护卫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刀光胡乱劈砍,却斩不散这遮天蔽日的鸟群。血珠混着羽毛飞溅,落在车辕和地面。
都是普通的山雀,却用命来袭击。
“砚公子,救命啊……”
莱阳王抱着头大喊大叫。
“别吵,在找。”
沈砚的眼睛在鸟雀中来回搜索,突然间目光一凝。
他伸手一抓,动作看似缓慢,却精准地穿过混乱的鸟群。五指收拢时,掌心已多了一只灰扑扑的山雀。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找到了。“
沈砚拇指按住雀鸟胸口,轻轻一碾。
“咔嚓。“
细微的骨裂声被鸟群的喧嚣淹没,但所有飞禽却同时僵住。
那只死去的山雀眼中,最后一缕红光消散的刹那。
“哗——“
遮天蔽日的鸟群突然四散,仿佛被无形的飓风吹散。麻雀撞上树枝,乌鸦跌落泥地,它们茫然地扑腾翅膀,又变回了寻常的飞禽,四散而逃。
护卫们呆立原地,刀尖还滴着鸟血,遍地都是鸟毛。
“结、结束了?“
沈砚摊开手掌。那只死去的山雀静静躺着,羽毛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鳞纹。
“不是结束。“他望向山林深处,“是开始。“
树影之间,大山深处,还有许多发红的眼睛。
“蜕变中的精怪会这么凶吗?”
沈砚觉得不太正常。
但也不是新神。
没有腐朽的气味,只有纯粹的灵物。
只不过,杀性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