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沈砚盘膝而坐,衣袍垂落如静水。
他的识海之中,大衍天机罗盘悬浮于虚空,四灵图腾明灭闪耀。不断燃烧的香篆,缓慢的流逝着时间。
过去了三天。
可是山下的世界,早已经变了模样。
“公子,真的才过了三天?“公孙离从入定中回转,不敢相信只过去这么点时间。她也能望见山下,甚至闻到了麦苗香。
“已经很久了,本以为是一天。”沈砚望向山下,“山下的世界,已经过了三年。”
圣城和七大城市之外,早已经变了模样。堕落者的营地周围,是大片的金黄。
邓玄弯着腰,手指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中。这土壤曾经是灰褐色的,带着毒素的腥气,如今却泛着健康的黑亮,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他小心地将一株嫩绿的秧苗埋进田垄,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一个婴儿。
“这边水渠通了!“
老周的声音从田埂另一端传来。
这个曾经瘦骨嶙峋的汉子,如今赤着上身,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他站在新挖的沟渠旁,手里握着粗糙的木锹。清澈的溪水顺着沟渠流淌,滋润着整片新垦的田地。
妇女们围坐在晒谷场上,手指翻飞编织草席。几个女童坐在她们中间,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正学着把芦苇杆交错穿插。编坏了好几次,但没人责备,反而有更多温暖的手来帮忙。
十几个青壮年在林中合力拖回一头野鹿。
这头鹿的皮毛油光水滑,眼睛明亮有神。最重要的是,它的肉不再会让食用者溃烂。一个少年跑在最前面,腰上别着新磨的石刀,像个真正的小猎人。
老婆婆坐在树荫下捣药,面前摆着几十种新发现的草药,每一株都青翠欲滴。强健人们的身体,治疗打猎受的伤势。
傍晚的炊烟升起时,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飘着饭香。大铁锅里炖着鹿肉野菜汤,旁边烤架上金黄的麦饼滋滋作响。
“尝尝这个。“老周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陶罐,“我用野果酿的,味道不如神赐的酒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哪里有什么神。”邓玄一阵厌恶,“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吃的那些东西,味道都假的很。”
“咳,瞧我这破嘴,又把坏习惯带出来了。”老周赔笑,“总之我的错,先尝尝这酒……”
邓玄抿了一口,酸涩中带着回甘。
“好酒。”邓玄没有说假话,“这种味道才真实。”
“真实的味道……”老周深有同感,跟着喝了一口,“想不到我们这些‘堕落者',反而最先尝到做人的滋味。你说城里那些人,如果看到我们的生活,会有改变么?“
“他们,看不到的……”邓玄望向远处圣城模糊的轮廓。
那里的天空依旧被金雾笼罩,而自己头顶却是璀璨的星河。
“但没关系,这才刚刚开始。“邓玄弯腰捧起一抔土,让黑亮的土壤从指缝间流泻,“等来年开春,我们要在那片山坡上种果树,在洼地引水养鱼……“
天色渐渐晚,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溪水的叮咚声。营地里的鼾声、梦呓声、守夜人的低歌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首圣城里永远听不到的生命之歌。
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沈砚站在山巅,望着这片新生的灯火,嘴角微微扬起。青龙七宿在他头顶缓缓流转,星光如雨,静静滋润着这片终于苏醒的土地。
“三天,三年……你们还能忍多久呢……”
……
圣城大殿内,七位长老的形态=扭曲,不复人形。
肉须长老的触手黏附在水晶镜面上,镜中映出城外营地的景象——炊烟袅袅,田垄整齐,孩童嬉戏,一派生机勃勃。
“他们......在笑。“复眼长老的数百只瞳孔同时收缩,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寒意,“那些卑贱的,堕落的,蝼蚁……背弃了神,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就像你说的,他们背弃了神,有了新的信仰。”骨刺长老的利爪划过镜面,画面切换到茂盛的麦田,“他们在耕种......在收获......没有神明的参与,他们真正在依靠自己……他们现在活的,像人。“
人。
这个字仿佛触怒了所有长老。
“不可容忍!“触手长老的六根紫黑触须疯狂拍打地面,将大理石砖砸出裂痕,“谁允许他们像人一样活着?!他们都是新神的奴仆!!“
肉须长老的躯体剧烈蠕动,黏液滴落在地面,腐蚀出嘶嘶作响的坑洞:“他们本该在痛苦中哀嚎......在腐烂中忏悔......这才是堕落者的宿命!“
复眼长老的瞳孔突然全部转向圣城方向,倒映出街道上麻木行走的信徒:“这是不好的开始,虔诚的信徒,有被影响的可能......“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惩戒他们。“骨刺长老的脊椎突然伸长,像蝎尾般高高翘起。
“在三年以前,那些卑贱的堕落者,堕落就是对他们的惩罚。失去神的庇护,他们只有等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能很好的活着。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背弃神所付出的代价,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长老们陷入了沉默。
不是有不同的想法,而是达成了共识。他们共同的意志,将掀起一场杀戮。
……
在圣城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下,在堕落者欣欣向荣的田野之下,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更深之处……
黑暗,突然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风的流动,不是虫蚁的爬行,而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庞大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大若湖泊,瞳孔中流转着岩浆般的暗红色光芒。眼白的部分不是血肉,而是密布晶体的玄武岩脉。当它眨动时,地壳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如同远山的叹息。
“我......“
意识像地泉般汩汩涌出,却又浑浊不清。它隐约记得自己不该醒来,不该存在,不该思考。可某种外来的力量,像是春风拂过冻土,硬生生撬开了它沉眠的封印。
它的目光穿透千丈岩层:
上方是圣城冰冷的地基,金粉在黑暗中诡异地发着光,像某种寄生菌的菌丝。
更远处,麦田的根系如毛细血管般延伸,带着令它陌生的生命力;
山巅之上,一道身影让它感到怪异,产生莫名的向往。还有天空的七颗星宿,也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青龙……奇怪,青龙是什么……我为何会知道……”
思维刚刚开始运转,一股强烈的倦意突然袭来。那感觉像是有人往它的意识里倾倒黑色黏液,粘稠、沉重、不容抗拒。
它本能地想要抵抗,却发现自己连抵抗的念头都提不起来。眼皮越来越重,岩浆般的光芒渐渐暗淡。
在彻底闭眼的最后一刻,它捕捉到一丝异样。圣城地基的金粉正在疯狂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触手,编织着某种针对它的梦境牢笼。
黑暗重新降临。
好像一切恢复到了初始,但还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它的梦境不再混沌,而是开始有规律地起伏,如同潮汐。某些记忆的碎片在深处闪烁,有了被唤醒的征兆。
当地脉再次震动时,那双眼睛会睁得更开,看得更清。而到那时,任何力量都无法让它重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