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步亦趋地跟在黑白无常身后,出了威严森然的阎王殿,脚下便踏上了阴间的街道——青石板路泛着幽幽的冷光,两侧的鬼市摊位上飘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许是阎王方才暗中渡给我的那股奇异力量在作祟,那些擦肩而过的鬼魂瞧见我时,都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也陡然低了八度。有几个面目模糊的厉鬼正想上前,目光扫过我身上时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顿住,悻悻地转了方向。这情形倒像极了阳间街头,寻常百姓撞见巡街的警官,纵然互不相识,也会下意识地收敛行止,不敢有半分造次。
“小子,慢慢习惯就好。”
白无常忽然回过头,惨白的面容转向我时,那截垂到胸口的长舌轻轻晃了晃。我明知他此刻并无恶意,甚至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点拨的意味,可视线落在那吐出来的舌头上,后颈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
“那个……白无常前辈”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些——毕竟如今同是阴间当差,这般称呼倒也合情理
“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不做这阴差了?就是……有没有辞职的可能?”
“这个啊……”
白无常脚步一顿,随即放慢步子走到我身边,宽大的袖袍擦过我的胳膊,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歪了歪头,似乎在斟酌措辞
“要么等你阳间的肉身彻底死去,到了投胎转世那一日;要么……哪天不小心被别的鬼魂害了性命。”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
“不过那时候可就不是辞职了——你直接就得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什么!”
我听罢顿时一惊,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尾音里还带着没压住的颤意。话刚出口就意识到失态,连忙抬手捂住嘴,眼角余光瞥见周围飘着的几个鬼魂都朝这边望来,赶紧低下头收敛了神色,心跳却跟擂鼓似的。
这意思岂不是说,我得在这阴间当差一辈子?更要命的是,这活儿还带着魂飞魄散的风险……“还有鬼魂能伤我性命?”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还寻思着,当了阴差总能算半个无敌了呢……”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着走在前面的黑无常也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到我另一侧。他那张漆黑的脸瞧不出表情,声音却比白无常更沉几分
“你在想什么?便是我与白无常,再加上牛头马面,也不敢说自己能应付所有鬼魂,更别提什么无敌。”
我愣愣点头,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瞬间散了个干净。原来连他们这般名号响亮的阴差都有应付不来的鬼魂,看来这阴间的凶险,远比我想的要多。
没法子,谁让我这么倒霉。平白无故被拉来当这阴差,除了认命还能怎地?难不成要反抗?在这阴间地界,反抗的下场怕是只有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得彻底泡汤。
我望着街上那些飘来荡去的游魂,心里那点不甘渐渐压了下去,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两位前辈,人死了不都该去投胎吗?这街上怎么还有这么多鬼魂游荡着?”
“这些啊,都是带着怨气进阴间的。”
白无常接过话头,长舌轻轻卷了卷
“在阳间不是遭人杀害,就是有什么事搁在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死得不甘。他们得在这儿等着怨气全散了才能去投胎,不然带着一身怨气和阴气投了胎,那新生儿可就要遭罪了。”
我听着连连点头,只觉得脑子里的知识又多了几分
聊着天往前走,不知不觉已到了一间青砖小屋前。白无常抬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示意我进去
“这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
“我的住处?”
我愣了愣,跟着迈过门槛,
“我白天不是要回阳间吗?怎么还要在这儿留个住处?”
“你白天回阳间当你的人,可晚上来阴间当差,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吧?”
白无常往屋里扫了眼
“没事时在这儿打个盹,总比在街头飘着强。”
“哦……”
我应了一声,目光在屋里转了圈。就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木桌,外加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再无他物,简素得近乎寒酸。
“对了,”我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我看阳间烧的纸钱里,还有纸糊的洗衣机、电冰箱什么的,难道阴间真能用这些?”
白无常被问得嗤笑一声
“你想什么呢?那些不过是阳间商贩编出来的噱头。在这儿,只有实打实的纸钱能当通货币,剩下的花里胡哨玩意儿,烧了也是白烧。”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拍了下额头——可不是嘛,这阴间连灯火都透着股阴寒,哪来的电?再说鬼魂本就无形无质,哪用得着洗衣服、冻东西?先前倒是没想这么多
“行了,你在这儿歇着吧。”白无常摆了摆手
“今天没什么差事,明晚再跟着我们做事。”
说罢,他与黑无常并肩出了门,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屋里便只剩我一人——或者说,一鬼。
我走到那把缺角的木椅旁坐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反复消化着这半天里发生的一切。在这阴寒的地界,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在附近逛了逛。虽说顶着阴差的身份,可每走一步都还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阴间的规矩。
街上的商铺倒也分明,大多卖的是吃食。原来鬼魂也要吃东西?只是那些摆在摊位上的食物看着稀奇古怪,有的像团模糊的白气,有的泛着青幽幽的光,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做的,更别提猜味道了。
不知逛了多久,天边隐隐透出些微亮——竟是阳间的清晨到了。时辰一到,我忽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眼皮像被无形的力量拽着,不受控制地合上。再睁开眼时,刺眼的阳光正透过窗缝落在脸上,暖融融的,带着阳间独有的温度。
“是梦……一定是梦!”
我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猛地坐起身,却一眼瞥见了床头柜上的东西——那把在阴间见过的利剑,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
最后一点期望瞬间碎了。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探着伸出手去碰那剑,指尖刚要触到冰凉的剑鞘,它却“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径直钻进了我的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