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本微微一愣,随后毫不示弱,慢条斯理地一笑:“一万两千两。”——语气轻描淡写,像是说在说“怕了你”?
“一万两二千五百两!”陈延祚一拍案,咬牙切齿,声音震得杯盘一颤——“你跟我斗!”
薛濂瞠目结舌,手里的折扇都忘了摇,喃喃道:“这是银子多到烧得慌了么?”
可薛昭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手中茶托依旧稳稳地端着,裙裾轻曳,一步一莲花,缓缓走到李伯弢面前。
她将茶托轻轻放在一旁案上,自己双手执起最后一盏热茶,缓缓送到他面前。
虽然之前也算见过几面,但这是李伯弢第一次,如此近地望着薛昭。
她眉目如画,皮肤胜雪,耳垂上坠着一对细金流苏步摇,微微一动,便像要滴出光来。罗衫虽是锦织金缕,穿在她身上却不俗反雅,宛若出水芙蓉,不染尘埃。
李伯弢赶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哪知指尖一滑,竟与薛昭纤纤十指微微一触。
那指腹,细腻温润,竟仿佛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温度,让他心中一荡,像是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心口。
他正惊惶不定,却听薛昭唇角含笑,低声说道:
“听说李公子终于从狱中回来,薛昭实在替你高兴。”
她声音不高,却轻柔得像水滴落在玉盘上,清亮中透着点体己的意味。
李伯弢连忙道:“不敢不敢,蒙姑娘挂念,已是不胜惶恐。”
他眼神微乱,耳根泛红,不敢多看她一眼。
薛昭似笑非笑,又轻声续道:“之前还想着,能向李公子讨教几句明昭堂学事。若公子得空,还请能到明昭堂一叙,薛昭定设一席清茶,洗尘一叙。”
她说完,又将眼神往他眼中一送,便轻轻退开一步,端起茶托,转身离去,袍带轻拂,香气犹存。
李伯弢呆呆地立在原地,手中茶盏尚有余温,心头却早已不上不下,连自己都没察觉。
等到李伯弢从那茶香与香气中回过神来,厅内气氛早变了样。
原本还算体面的“议事”,如今竟变成了市井似的喊价擂台。
他一竖耳,只听陈延祚咬着牙、一脸不服气地喊出:
“一万两千五百八十七两!”
声音一出,屋里连风都像顿了一顿,李伯弢险些笑出声来。
他赶忙出声制止:“好了好了!两位世子,咱们不是进场赌气的。都是自家兄弟,何苦你争我斗?”
他一拱手,语气平和:“不如这样,大家都别争了,均出一万两银子如何?”
“这一回,只消两个月,最少净赚两千两,稳赚不赔。分开做只怕麻烦,合起来做,轻省稳当,岂不皆大欢喜?”
厅中三人一听,果然神色一变。
两个月两千两,说起来看似不多,可这等买卖若有来路清楚、关系打点妥当,几乎就是坐着等钱落袋。
有的心思灵巧些,心里立刻盘算起来:两千两,那几乎是一年田庄收成了!
再一想,若是这回能和兵部、太仆寺搭上线,那今后马匹、器械、鞍料这条路便是年年有单,月月有油水。
哪怕这回少赚点,将来便是一本万利的大通道。
三人彼此交换了眼色,皆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利害,终于纷纷点头应下。
陈延祚一撇嘴:“行吧,看在李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姓徐的计较了。”
徐继本轻笑一声,拱手道:“那便谢过伯弢兄,小弟自然乐意。”
薛濂在一旁搔了搔头,眨着眼问道:
“伯弢兄,你方才说的是五千匹马的大买卖——”
“本侯粗粗一算,按你前头说的行情,这一单起码也得十万两银子上下才够周转。”
他顿了顿,看了看众人,又笑嘻嘻道:
“可咱们三家,各出一万两,才不过三万银子,说是买份子还差不多,要撑起整桩买卖,可还差了七成的本钱呢!”
“这七万两银子,咱总得有个来路,不知李兄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伯弢闻言,仍旧稳坐如钟,手中茶盏轻轻一晃,浅浅抿了一口,只感觉有种特别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语气淡定从容:
“这七万两银子,不才自然另有法门。”
“只不过——”他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又扫了一眼始终未语的薛昭,唇角带出一抹笑意,“此事关系一些人情、几处官司,再添上一点赌胆。”
“眼下嘛,容在侯爷与诸位世子面前,先卖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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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阁老巷,李府。
后花园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惊呼声。
“哎哟!不好啦!”
“快去叫人!少爷又上墙啦!”
李伯弢正顺着竹梯子,一步一步攀上后花园那丈余高的围墙。
他动作矫健,神情还带着几分神秘莫测,仿佛要飞升而去似的。
墙头风大,发丝微乱。
他站定之后,眯着眼朝东望去,隐隐约约那边正是皇城的方向,隐隐约约出现了宫城的影子。。
墙下,李观木仰头看着,急得团团转:
“少爷?!你是不是想不开啦?”
“哥,你别冲动啊,咱家又不缺钱,也没人逼婚啊!”李蕙真更是慌了,拎着裙角跑过来,仰脖喊道。
李伯弢一脸坦然,冲着底下摆手:“没事!莫慌!这上面风景贼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片精致的小镜片,在阳光下一晃,闪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看——宝丽阁特制水晶镜,昨日我刚取来的!贵着呢!”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凸镜,置于前方,又将那片凹镜往左眼上一贴,眨巴几下。
“别说话,让我集中精气神......”
两手举着镜片,他屏气凝神,缓缓地对准远方。
远处那原本模糊的皇城根儿,此时透过镜片,忽然变得清晰了不少。
金瓦琉璃,在日光照耀下闪着耀眼光芒,轮廓、檐角、飞脊上的走兽......都依稀可辨,仿佛近在咫尺。
李伯弢一眯眼,对比着上一世在海警船上常用的望远镜,心里大致一算——放大倍率应在七八倍左右。
李府位于李阁老巷,离皇城直线约莫两公里,如此一来,在这“土制望远镜”里看出去,就相当于在离皇城仅二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观察目标!
对于这个时代的工艺和材料来说,这分明已是极为可观的效果。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连背上的汗都像被风吹得清爽了几分。
李伯弢心下满意,大喊一声:“有了!!!”
声音响彻整座后花园,连院子里的麻雀都扑楞楞飞起了一群。
这声吼,把墙下仨仆人吓得差点栽倒。
“快来人啊!少爷真的疯啦!!”
李伯弢却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欢天喜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双眼放光。
李蕙真忍不住问:“哥,你这是......上头吹风吹出仙气啦?”
李伯弢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镜片:“别紧张,你们知道吗?我刚才......把皇城给看大了!”
李蕙真一脸懵:“看大了?你眼睛开天眼了?”
李伯弢神秘兮兮地一指镜片:“这两个小东西,一凸一凹,合起来就是一门大学问——我已经想到名字了,就叫它......望远镜!”
李观木闻言,愣了好半晌,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李伯弢手里的镜片,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慢吞吞地挠了挠头,迟疑地说道:
“少爷,你是刚从牢里出来的没错吧?”
“这才几天啊,你倒好,刚脱了牢饭味儿,转头又整出个能看皇城的玩意儿来……”
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忽地一变,眼圈都红了,像是想到什么极其凄惨的事儿似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
“咱是怕哪天半夜里又听见敲门声——再一开门,北镇抚司的军爷们又把你提溜走了!”
“呸!晦气!”李伯弢说道:“你懂个屁,这玩意若是造得出来,咱以后躲在墙头就能盯着前门看谁来提亲了!”
李蕙真掩嘴笑道:“那哥哥你不如多做几个,装在咱家各个角落,看哪个丫鬟偷吃了厨房的红豆糕。”
李伯弢眼神一亮:“好主意,记下了!咱这李家,从今往后就得格物立府!”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