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武侯府内,碧瓦朱栏,曲廊蜿蜒。
一名侍女轻步缓行,手中托着一只檀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壶雕花紫砂壶,四只细瓷茶盏,茶香袅袅随风而散。
她低垂着眼神,小心翼翼地行于廊下。
忽而抬头,只见前方走来一位女子——
那女子眉眼如画,神情温婉中自带一分清冷端凝,鬓边一枝玲珑鸾凤步摇斜插,随风微晃,金光点点,衬得她面容愈发秀丽如玉,气质出尘。
侍女一见,忙停下脚步,略一欠身:“小姐。”
薛昭含笑点头,垂眸扫了托盘一眼,忽而眉头微展,唇边微翘淡声问道:“府中来了客人?”
“正是。”侍女轻声回道,“泰宁侯世子陈延祚与兴安伯世子徐继本都在府内。”
薛昭微微颔首,目光一转,又看了眼托盘托盘内的四只茶盏,语带疑惑的问道:“还有谁?”
“还有一位李公子,一同在偏厅议事。”
“李公子?”薛昭微微一怔,目光微动,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奇:“哪个李公子?”
“听闻是兵部观政李伯弢,前几天才出了狱。”
是他?!出狱了!
薛昭听罢,神情不变,眼中却有一道细光一闪而过,旋即转回淡然,微微颔首道:“去吧,莫让茶凉了。”
侍女应了一声,小心继续向前。
薛昭立在廊下,远远望了一眼偏厅方向,眸光似水,忽然说道:“慢着!”
此时偏厅之中,几人围坐在案几两侧,聊得火热。
李伯弢笑着拈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道:“兵部此番计划征购战马与驮马共计两万匹,若全盘接下这笔买卖,所需资金恐怕要动用二十万两银子。”
“如此巨额的资金,咱们是吃不下来的!”他说着,环顾三人,语气沉稳。
“再者,若是一点汤都不留,挡人财路,只怕落下口实,得不偿失。”
“因此,我的意思是,与其贪大求全,不若专注于战马买卖这一项,打点妥当,做得踏实稳当。”
薛濂、陈延祚、徐继本三人皆频频点头,显然对这一番话颇为认同。
徐继本开口道:“若只做战马生意,按你方才所说,十万两银子投进去——”
“可有核算过,我们大概能赚多少?”
一旁的陈延祚看着徐继本,心中气不打一处来:TND,你是狗鼻子嘛!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钻?!
好不容易甩开这徐继本,一个人能到这薛府,现在倒好,你这家伙又跟上来了......
李伯弢闻言点头,略略思索一瞬,拈起指尖轻敲桌面,沉声道:“除去打点上下、养马调运等杂项开支,净利可得二成,二万两银子!”
陈延祚此时神色一动,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笑着问道:“你这分润二万两,可是算上了‘换马三成’那一部分?”
偏厅中,三位勋贵世子皆会意一笑。
李伯弢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陈延祚说的当然是把其中三成良马替换为劣马——他随后嘴角一扬,坦然答道:“并未算入。”
“我说的利润,乃是实打实全数战马、照章卖马所得的纯利润。”
其他三人互视一眼,面上皆露喜色。
“可是......”随后,薛濂开口道:“就算是这十万两,咱们要是想完全凑全,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李伯弢笑了笑,说道:“这五千匹战马的生意自然不是一家的生意,咱这次过来就是看在各位侯爷世子的交情上通个消息,若是能多几家合作共同出资,垄断这战马生意,那远远要比各个找路经营赚得更好!”
“原来如此!”陈延祚立刻明白了意思,“这算是拉咱们入伙?!伯弢兄这边应该还有几家要参和这生意?!”
“正是!所以各位无须考虑这十万两的总数。”李伯弢说道:“在下的意思是,各位能出多少就出多少!至于分润,则是按照二成分润!”
“这笔生意要持续多久?”
“最少一个月,最多两个月!”
“两个月赚两成,这确实笔好生意!”薛濂稍微一算,兴奋的点了点头。
陈延祚此时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自己作为泰宁侯府的世子,要想调动这巨额银两其实是有困难的,若是没有泰宁侯陈良弼的点头,这单生意,可以说是窒碍难行!
当他正想着今日回府之后,如何说服泰宁侯时,这偏厅的大门却“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一阵微风掠过,门口影影绰绰进来一人,身段纤柔,罗衫曳地。
薛昭托着茶盏,眉眼只略略一抬,便将厅中四人一一扫过,嘴角一挑,似笑非笑。
她也不言语,袅袅婷婷地行至最靠近门口的陈延祚面前,将手中茶盏极轻巧地搁在案几之上。
厅中四人俱是一怔,登时安静下来,彼此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惊讶不定。
薛濂忍不住开口道:“姐姐,咱们府里的女侍未免也太放肆了些,怎么连这等粗活儿也叫你做?”
薛昭却轻轻一笑,眼尾似水波荡漾:“你倒别怪她们,是我见几位世子齐聚偏厅,想着这天热,正好顺手送壶凉茶过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话音柔柔的,却带着几分揶揄意味,眼神却落在陈延祚脸上,略略停了一下。
陈延祚闻言,心头忽地一跳,只觉那茶盏虽轻,落下的却像块千斤巨石,将他整个人都震在当场。
这一盏茶,偏生先放在我这头,分明是心有所指!
他喉头微动,耳根子也悄悄红了,心里仿佛有火苗蹿起,虽坐着不动,胸膛却起伏得比方才快了几分。
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说话?心里只一个念头:这薛姑娘分明是......是为了我来的!
薛昭又将茶托顺手推向徐继本。那茶盏在她纤手间转得极稳,毫不洒溅,仿佛玉钩挑露,柔中带巧。
徐继本微微一笑,起身欠身行了一礼,言辞得体:“多谢薛家姐姐。”
他说罢,双手捧起茶盏,举到鼻端轻嗅一下,似是陶醉于茶香,再轻轻呷了一口,喉头微动,像品着什么世间少有的灵泉玉液。
忽然,他笑意一收,转头道:“伯弢兄,这笔买卖,果真妙极,小弟方才听着,心中已打定主意。小弟自然愿意和小侯爷一起参与这买卖!别的不多说,在下自己就可以代表徐府出资五千两!若小侯爷要更多,只等我回府,咱便细细筹办!”
他这一说,话音落地有声,如银锭砸案,不光把气势压住了,还顺道在众人面前露了份阔绰。
陈延祚坐在一旁,本还在盘算回去如何游说老侯爷,忽听“徐家五千两”五字响起,只觉脑中“嗡”地一声。
这不是明晃晃当着薛昭的面显摆自己么?!
他猛地扭头,目光掠向那案边女子。
只见薛昭正要起身转身,却又驻足片刻,抬眼看了徐继本一眼,那眼波含笑,眉梢轻颤,竟露出一抹藏不住的“赞许之色”——虽不多,却刚刚好叫人心里七上八下。
陈延祚胸口一堵,眼前顿时红了一层!
他心里那个气啊,几乎要蹿出火来:
“狗东西!你又来抢风头!每回都有你,没个消停!你小子,平日里倒活得像个世子爷,到了薛昭面前,文绉绉一副酸儒样儿。”
“敢情你是也看上她了?!你这厮,连女人也跟我抢?徐家银子多了不起啊?你想攀上薛家这门亲事,做梦!”
他嘴上没说,心里已翻江倒海,一口气险些没憋住,只觉连手心都渗出汗来,暗道:
“你小子想跟我斗?哼——薛昭那盏茶,可是先放在我面前的!”
陈延祚脸色一沉,忽地啪地一声,一掌按在案几上,连茶盏都震得微颤。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间挤出一句:“我出一万两!”
厅中一静,连外头树上的蝉声仿佛都停了一瞬。
徐继本手中的茶盏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