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推了车,一出溜领着孟觉往豆腐张家去。
转过了四方街,怪石嶙峋、山势陡峻的西山便突兀冒出在眼前。
好在上午金灿灿的阳光打上去,让那老林怪石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森。
否则若是没见过的,恰巧在日落黄昏时来到这,定要被吓得心里发憷。
临城那面老崖,实在生得怪异,自半空中凸出老大一截。
总让人生出下一刻它便要来到自家面前的感觉。
孟觉没心思去驻足观看,他亦步亦趋跟在李二牛身后,脸上带笑,手指不时摩挲腰间露出半截的刀把,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二牛在前面走得心里发慌,许久没听到动静,还以为他走丢了。
转过头一看,却见他愣神间,脚步几乎要踩到自家脚后跟上。
李二牛赶紧与他搭茬:“孟爷您不必担忧,那刘司婆,虽才摆起堂口不久,但本事却是在的。”
他转头对孟觉竖起个大拇指。
“小母牛怀孕,肚里有货!”
“这才摆开堂口多少天?那害了怪病的,寻米问阴的,栓红线喊魂的,哪个不夸她好?”
“这不?门口排满了人,老刘头脚店都不开了,全绕着香堂忙活。”
“再者说,我看豆腐张家的邪祟,也未必有多凶,不然哪能等到邻居请来司婆?”
“该来的是巡检司才是!”
他一句接一句,也不知是在给孟觉打气,还是心虚宽慰自己。
孟觉被他搅得心烦,没好气回他一句:“再凶能凶过你婆娘?”
李二牛缩了缩脖颈,挤出一圈肥肉,却是不说话了。
孟觉又道:“话说回来,城西的事,你一大早是如何得知的?”
李二牛转头讪讪挤出一个笑脸:“这不是,我在城西有个相好的……”
“记吃不记打的夯货!”
孟觉暗骂了一声,随口道:“你要真与人相好,就把人娶回去。”
“再让我知道你因为这种事,把老娘丢在家中一个人过夜,我便给你显显我劁猪煽羊的手段。”
李二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推了车闷头往前赶,几乎是小跑起来。
孟觉紧跟着他,不一会儿,就在一户破垣倒败的小院前驻了足。
孟觉愣了一愣:“豆腐张这么好的生意,家里能穷成这样?”
李二牛望着那残砖破瓦,叹了口气:“谁说不是?不过他见天出摊,就留一个病恹恹的女娃在家,想来没人打整也属正常。”
小院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踮着脚往里看着。
有人听了两人说话,转过头来见了他们。
当即冲着院里一阵喊:“来了来了!杀生刀来了!”
围成一团的人听了,纷纷回过头看来。
孟觉记忆中,这样的场合不少。
但严格来讲,这还是他头一次开张,看了众人那兴奋中带着点尊敬,尊敬中又带着点惧怕的眼神,十分不适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前世影视中,村民去请英叔捉僵尸时的场景。
倒是李二牛极为适应这种场合,甚至有些享受。
他昂首挺胸,上前排开众人。
嘴里直嚷嚷:“一群没眼力见的傻鸟,没见带煞器的先生来了?让开!让开……”
把众人排到两旁,又高声道:“我同你们说,这便是我们南城孟郎君,手中祖传的几把好屠刀!”
“更兼得一身斩妖除魔的好手段!前日里刚在南城出了头吃人夜叉,县尊老爷都给他送了匾额……”
众人闻言一阵惊叹,看向孟觉的眼神愈发恭谨。
也有那爱听评书的,凑到身边人耳畔窃窃私语。
“这确不是虚话!我还听说,那夜叉本是头母的,因瞧上了这位孟爷的身量样貌,趁夜将他掳了……”
孟觉实在丢不起这人,忙从众人让出的路当间闯进了院门。
路过李二牛时,悄默赏了他一记老拳。
……
院内,张家父女身下垫了草席,躺在天井里。
果如李二牛所说的,当爹的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那小女孩,瘦得只剩皮包骨,唯有肚子鼓得浑圆,浑身蜡黄,不见一丝血色。
只是却非昏迷,看起来,倒更像睡得香甜。
走近些,隐隐还能听到细微的呼声。
正对门的堂屋中,一个还未长开的女孩,脱了鞋,蹲在八仙桌前,对着桌上放的一只烧鸡,大快朵颐。
全不在意满手的油腻,和胀得鼓鼓的腮帮。
两手抓起大块鸡肉,往口中猛塞。
吃相却是比那宋老三还要骇人。
孟觉见了她这副模样,心头已笃定此前的猜测。
不顾众人讶异的眼神,转身关了院门,死死栓牢了插销。
再转过身时,那女孩仍蹲在阴暗的堂屋中,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闪过亮晶晶一道黄光。
极其粗鲁的把手指伸进嘴中,抠了抠牙缝,把半边脸上曾被骨茬刺破的伤疤,顶得扭曲。
然后张口一吐,吐出块带血的碎骨来。
孟觉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咧嘴扯出个笑来,从刀囊里抽出惯用的两把屠刀,慢悠悠朝他走去。
“畜牲就是畜牲,怎么学都没个人样!”
那女孩闻言,彻底转过身来,盘腿坐在板凳上。
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些许娇媚:“你说我没人样,那你倒是说说,我像啥?”
说话间,孟觉已走到屋门口。
一股和老妖黄十三同源的骚臭味,若隐若现飘进鼻中。
于是他果断驻了足,抬起头在那屋檐柱子上搜寻。
袖间,一根青丝微不可查地垂落在身前。
他打眼看了一圈,左右找不见想象中那黄皮子的身影。
才重新望向她,笑道:“我看你啊,像堆肉臊。”
女孩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笑得带着红色的口水乱飞。
“你这人真有趣,明明没什么本事,又怕得要死,偏偏拿腔拿调装出这副模样来,真是好笑得很。”
“真不知道黄十三那蠢东西,是怎么栽到你手里的。”
“凭你手中那两把破铜烂铁?”
孟觉也不管她,只是静静等着。
忽然间,大笑不止的女孩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两眼一翻,自板凳上摔下,没了动静。
已是女童模样的周莺儿,自孟觉肩膀上浮现,肉嘟嘟的一双小手抱紧一根发丝,将两腮鼓得溜圆,狠狠一拽。
堂屋门后,一只硕大的黄妖便自上方重重落了下来,激起一地扬尘。
被拖拽到孟觉跟前时,犹自挣扎不已。
可它正被一根青丝连着前肢死死捆住上半身,细长的发丝陷进肉里,血液滋滋的往外冒。
孟觉并不上前,手指一钩,又一根青丝卷了手中尖利的宰牛刀,狠狠钉入那黄妖脊柱。
这才弯下腰,掰过它的身子,拿刀拍了拍它长满黄毛的面颊。
“你瞧,我这人旁的本事没有,就是学东西快些。”
“这回你可知道,黄十三是怎么栽在我手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