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达尔河的河面宽阔，水流潺潺，阳光洒在上面，闪动着粼粼波光，一艘商船顺流而下，船头劈开水面，溅起白色的水花。
也许是新生命的到来，让北山的运气也好了不少，他隐隐担忧的影子一直没有出现过，就像是对方根本不知道他路过了塔尔斯的边境。
他靠在甲板上特意准备的躺椅上，十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已经好了不少。
此时，商船早就从亚尼法特亚在甘达尔河中段的重镇迦勒经过，距离甘达尔河和特亚河交汇处的穆萨城也只有不到十里了。
他再次拿出修斯传来的那张纸条，指尖摩挲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总是忍不住的去想，他的儿子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可儿多一点。
那天得到简短消息的不久后，修斯就又传来了一封更加详细的信件，可儿和孩子都平安无恙，整个林科兰尔也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诺伊还亲自下达旨意，为捷斯亚全境放假三天。
唯一的意外，是北山的外公维拉德，老人家当然激动非常，却在外孙的冠名权上和北山爷爷赫柏起了争执。
赫柏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在克尔伊目山送别北山之前，他可是从北山那里亲口得到了肯定，让这个小生命按照闪族传统，起名为“南梧”的。
这种事争论起来，修斯和卡特杨等人都不好说什么，他们又不是孩子的父亲，因此修斯在信里写着，他都打算让北山回信去做决定了。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实施，孩子的母亲，可儿大小姐就帮北山解决了。
别看可儿自从瓦伦西尔离世后，就再没有以往那种刁蛮任性的行为，用修斯的话来说就是越来越有母性光辉，但性格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因此，可儿在两位长辈因孩子的冠名权争执不下的情况中，直接以母亲的身份做了决定，爷爷取的名字当然要用上，外公也同样得取一个。
于是北山这个刚成为父亲的人，就发现自己孩子的全名成了：“南梧·阿尔瓦·瓦伦西尔·霍拉·闪·亚利特斯。”
第一个是赫柏定好的，第二个是维拉德取得，第三个是可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用上瓦伦西尔将军的名字，第四个则属于北山养父名字的承接，第五个当然是和北山出身族群有关。
至于最后的姓氏，不得不说可儿是北山的妻子，很了解这个没来得及亲眼见证自己孩子出生的父亲的想法，因为林克而获得的捷斯亚王室姓氏，北山当然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延续下去，那是对林克的怀念。
北山对此自然毫无意见，就是有些觉得吃醋，他毕竟是这个小生命的父亲，却没有参与到这样重大的事情中去。
同时，他也有些带着好笑的担心，自己孩子未来长大后，会不会怪父母定下了这样长的一个名字，在某些时候需要签下全名时，而感到手腕发酸。
“你再反复把这张纸条拿出来，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揉成碎渣了。”炉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北山的身后，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草药水。
“再看一百遍，我也不嫌多。”北山笑呵呵地回应，丝毫不在意炉石的调侃。
炉石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等回到南疆后，你再好好去抱你的名字很长的大胖儿子吧，现在，把药先喝了。”
修斯的来信，炉石当然是第一个看见的。
北山小心地收起纸条，接过杯子，苦涩的草药味让他皱了皱眉，但他还是一饮而尽。
他喝完后顺手递给炉石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会抵达莫比汉德的边境？”
“我怎么感觉现在我像你的仆人。”接回杯子的炉石先是抱怨一句。
“按照伦道夫的说法，要是风速合适的话，最迟明天清晨就能抵达莫比汉德建在特亚河畔的诺什，从那里再转坐马车，再过三天抵达莫比汉德的王城荷拉斯。”
“这么说要是可以的话，我们能在十二月前回到南疆了。”北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举目眺望南边十里外的穆萨城。
又过了五天的此刻，他除了还有些虚弱外，至少后背是不再疼痛了。
炉石咧嘴一笑：“你真是等不及了。”
“能不能不说废话？”北山轻微活动了下四肢，莱特让他暂时别有太大动作，“修斯既然说莫比汉德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我们只需要走个过场，那我们就早点完成，然后早点回家。”
炉石撇了撇嘴：“老狐狸的话你也全信？他说的是‘很可能’不需要多费口舌，可没说一定。”
北山露出笑容：“有一个‘很可能’已经很不错了，南疆的同伴们也不是只坐着看我们远行，他们也做了许多的事情，现在我们把剩下那一点补上就好。”
“好吧，虽然说实话，我对你的判断真没有太大信心。”炉石耸了耸肩。
商船并没有在穆萨城停靠，而是直接航行而过，但这并不耽误北山站在甲板上打量这座不久的未来就会攻打的城市。
这一路南下以来，哪怕是莱特建议北山少去甲板上吹风，但也无法阻止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去看上一眼，甘达尔河沿线是他今后出兵的必要路线之一，他必须提前观察仔细。
从热比昂顺着甘达尔河往南，河的东岸，自然是塔尔斯的东部森林，还有莫比汉德的东南丘陵，但河的西岸，却有一座由北至南绵延，一千多米高的两河山。
之所以会叫两河山，是因为这座长约一千五百里山脉，刚好位于甘达尔河和大陆第一的特亚河的中间，两条河从北边逐渐朝南方收拢，最终在穆萨城外汇合。
“炉石，你看穆萨城的城墙厚度，还有那些箭塔的分布，明显是精心设计过的。”北山说着其实没什么营养的废话。
炉石也打量一番后点了点头：“穆萨城是亚尼法特亚南方最重要的一座据点，既要充当面对回廊口要塞的布鲁特城的后援，还要防备莫比汉德那边，肯定得严密的多。”
北山“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想未来的战术规划了。
商船继续前行，穆萨城也渐渐被抛在身后，甘达尔河汇入特亚河，让河面骤然又宽了近百米，成为一条足有近两百米宽的大河，最终会从莫比汉德的诺什城，贴着南疆和东南丘陵分界的欧洛山注入大海。
北山回头看着逐渐模糊的穆萨城，心里说道：“下一次再见，就是你的城头上飘扬火焰三角旗的时候了。”
时间流逝，转眼而过，王历一二〇五年十一月十四日，如同伦道夫预料的那样，商船驶入莫比汉德诺什城的水门。
这是一座同样沿河而建的城市，从城内如果朝西方望去，就能看见那座以战神欧洛命名的山脉，而山脉的另一头，就是北山思念的南疆。
“看起来他们知道我们要来。”商船还没完全停靠码头，站在甲板上的一行人中，炉石指着码头上整齐列队的士兵说道。
码头上不仅有有打着火焰三角旗的捷斯亚驻莫比汉德使团，还有打着代表莫比汉德双鱼旗，穿着贵族服饰的一群人站在最前方，以及他们身后身着蓝色铠甲的莫比汉德卫兵。
“老狐狸的安排。”北山笑了笑，“之前给他去信就让他提前准备，省的我们多耽误时间，只是现在这么一看，莫比汉德方面好像还挺上心的，你没看见不远处的那几辆马车吗？”
炉石顺着北山所指方向望去，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静静停泊在码头一侧，车厢上雕琢着精细的纹路，显然是为迎接他们特意准备的。
商船缓缓靠岸，伦道夫指挥水手放下跳板，北山对这位一路陪伴的负责人正式道别：“希望今后有机会，还能和阁下同行一段路途。”
伦道夫满脸欢笑：“我也很遗憾没能和副会长您多待几天。”
随后，北山在炉石和莱特的搀扶下走下船。
码头上，穿着贵族服饰的莫比汉德贵族，立即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精致修剪短须的四十来岁中年男子。
“尊敬的捷斯亚摄政亲王殿下，”男子微微欠身，“我是莫比汉德西部领的领主，阿德拉·托因比，奉加菲尔德十一世陛下的委派，特意来此迎接您的到来。”
北山注意到对方说到的那个“西部领领主”，对莫比汉德不太了解的他，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微微颔首回礼。
“有劳阁下亲自迎接，我之前受了些伤，请原谅我不能给阁下回正式的礼节了。”
“殿下不用客气。”阿德拉笑容可掬，“贵国的使节前两天已经告知了我们这些情况，不知道殿下身体好些了没有？”
虽然只是才一见面下的客套，但对方这样的态度，北山也连忙换起亲昵的笑容：“多谢阁下关心，这次贸然来到莫比汉德，还希望阁下和加菲尔德陛下不要觉得唐突才是，但愿我们的到来没有造成不便。”
阿德拉又躬了下身：“与殿下说的恰恰相反，自从知道殿下要来，陛下他就一直期待与您的会面，如果殿下身体还能承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现在就可以去往王城荷拉斯。”
北山注意到阿德拉的措辞——“一直期待”，这意味着修斯的确做好了充分的铺垫，那个老狐狸，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这样最好，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北山笑着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
阿德拉愣了愣后，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伸出双手，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握住北山的手。
而阿德拉这个反应，又让北山愣了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他只不过是希望和对方握手表示感谢而已。
两人松开手后，在阿德拉的带领下，北山一行人走向了码头尽头停放的马车，此时北山也才关心起同样在此等待的南疆使节，说了句：“辛苦了。”
面对北山的关心，这位使节有些受宠若惊：“为了南疆和殿下，这是属下的荣幸。”
马车不大，至少没有之前在奇斯勒的时候，麦克莱弄的那辆奢华马车宽敞，但布置得颇为雅致，木质的内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座垫柔软，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过的。
也是因此，炉石几个人是没法和北山挤在同一辆马车上了，反正阿德拉准备的足够多，莱特就和亚德几人去了另一辆，只有炉石和那位使节陪同北山。
在车队最前面，翻身上马的阿德拉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马蹄声随即响起，车厢渐渐摇晃起来，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北山靠在软垫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从码头转化为诺什城内的景色，再从诺什城内转变为起伏绵延不断的丘陵。
马车沿着蜿蜒的丘陵道路前行，因为还有三天时间才能抵达荷拉斯，北山有足够的时间去打量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郁郁葱葱的阔叶林，错落有致的葡萄园，还有远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白色农舍。
一路走过，他也算见识了莫比汉德的安宁。
与大陆其余各国经历了战乱后的破败完全不同，要真说现在大陆还有哪里能和莫比汉德相比，也就只有炉石的老家科威比特，那也是暂时还未卷入过战争的地方。
“海顿，你继续说。”在离开诺什城的第三天，预计傍晚就能抵达荷拉斯的马车上，北山对坐在对面软凳上的人点了点头。
海顿就是那位使节，北山上车后就问清楚了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莫比汉德。
“属下三个月前来到这里后，就对莫比汉德各地都做了充分的了解，同时也回报过修斯大人。”
海顿说着，他在上车后也对北山表明了身份，不是说他使节的身份，而是他同时也是南疆在这里的探子头目。
“因此，在修斯大人来信告诉我，殿下会来莫比汉德面见加菲尔德陛下，商谈关于今后借道运粮的事情后，我就提前做了细致的筹备，也了解到了各方面对此的态度。”
北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做的很好，那莫比汉德内部怎么看待这件事？”
海顿笑了笑：“其实加菲尔德陛下那边对借道很感兴趣，特别是修斯大人让我提前告诉了他，南疆借道并不白借，会给他提供莫比汉德希望的一些铁矿和粮食。”
“但是呢？”北山知道肯定会有接下来的。
“但是，殿下也知道莫比汉德五大领相对独立，西部领和南部领因为各自占据了一部分特亚河流域，对此倒是很上心。
“可东西二领的领主却认为最好不要掺和进来，他们觉得这会引起亚尼法特亚方面的敌意。”
“特别是东部领的领主卡斯帕，他坚持认为给我们借道运粮，会招致亚尼法特亚的报复，再加上他的领土直面亚尼法特亚，所以他顾虑重重，态度最为坚决。”
说到这里，海顿面露难色。
北山手指轻轻敲击着马车窗沿，陷入沉思，对于莫比汉德内部的一些情况，在之前码头上那位阿德拉提起过“西部领”这个词后，他上车没多久就对海顿仔细询问过。
莫比汉德大概算是大陆七国最奇怪的国度，比醉心刺杀的塔尔斯还奇怪，这个占据东南丘陵的王国，在国内竟然是被分成中央领和东南西北领，五个相对独立的统治区域。
导致这样奇怪形势的原因，要归结于莫比汉德立国时的那位国王。
王历元年的时候，莫比汉德才一立国不到一月，首任国王就因病去世，但又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他那五个在反抗飞龙帝国统治战争中，都各自拥有一定军事力量和威望的儿子，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
而且，当时不论是军中将领还是那些内政贵族，都有各自的支持者，从而最终五个兄弟谁也没能彻底压服对方，干脆各自划定势力范围，形成了五大领并立的局面。
虽然，那时五兄弟经过一系列博弈后，还是决定推举长兄身为象征性的国王，负责处理中央领事务，以及协调五大领之间的关系。
而东南西北四领则由剩下的四位统治，并且享有其后裔世袭统治的权力，拥有高度的自治权，因而千年过去，莫比汉德始终是这种独特的政治格局。
一代代传下来，一个国王和四个领主，作为血缘越来越远的远房堂兄弟，彼此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关系简直错综复杂到根本理不清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莫比汉德向来在大陆战争里，成为了一个软弱中立者的主要原因，实在不是说没有其他想法，而是根本没法成为一股绳对外。
在北山看来，他忽然有种感觉，莫比汉德也只是看起来安宁而已，内部也照样是暗流涌动，说不定等到大陆战乱全面四起的时候，这个能被谁都来捏一把的软柿子，也不得不选边站队了。
而此时听到海顿的解释，北山也就知道了为什么阿德拉在码头上的时候，为什么会表现得那样恭敬了。
阿德拉作为西部领的领主，在南疆今后借道运粮上这件事上，是能获得实在好处的，流过莫比汉德领土的特亚河，其中大部分区域都属于西部领管辖，他自然要抓住机会示好。
北山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东部领的领主……”
他忘了那个家伙的名字。
“卡斯帕·托因比。”海顿连忙补充道。
“对，卡斯帕，他反对的理由，除了因为担心借道我们运粮，而导致亚尼法特亚那边的敌意，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北山觉得只是借道运粮，又不是和莫比汉德结盟，那位卡斯帕似乎没道理反对，至于担心亚尼法特亚方面，就更没道理了。
他不相信莫比汉德的国王和这四个领主，不清楚他借道运粮是为了什么，到时候南疆出兵北上，亚尼法特亚和凯兰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关心莫比汉德借道运粮这件事情？
再说了，就算那个卡斯帕要担心，也该担心未来南疆占领亚尼法特亚南部领土后，会不会因为他现在的反对，而分兵攻打他的东部领土才对。
因此，北山隐隐察觉到，卡斯帕持反对态度，或许是想要更重要的某些东西。
海顿刚要开口回答，在丘陵上下起伏道路中摇晃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北山就听见车队前方，传来了阵阵呵斥声。
“看来，有人不太欢迎我们。”北山笑着看向身旁一直没说话的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