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比昂，位于甘达尔河西岸，处在奇斯勒城的东南方向，是距离亚尼法特亚本土距离奇斯勒最近的一个重镇，两者只有一百五十多里距离，不论是从南方或是西方想要去往奇斯勒，都必然会经过这里。
因此，北山一听到炉石回答他，他们竟然一直停留在热比昂，自然会感到焦急。
“怎么会停留在这里？热比昂作为交通要冲，又是亚尼法特亚的军事重镇，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怎么办？”北山边因为疼痛龇牙咧嘴，边急忙对莱特质问。
他知道，这个决定，肯定是莱特下达的。
莱特抬手先给北山释放了个治疗咒，缓解了下他的疼痛后，才解释道：“主要是因为你伤得太重，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有把握，要是直接南下，一路上万一有什么情况，我连帮手都找不到，在这里停靠，至少能找些医师和草药。”
北山一愣，没想到是为了他才做出的考虑。
“那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凯兰那边没派人出来追击？”北山带着些微不好意思的语气。
莱特摇了摇头：“如果凯兰派人追过来的话，我们也不敢在热比昂停留了，而且你不用担心，你昏迷过后，伦道夫建议让船队照样南下，我们现在是在一艘新的商船上。”
“至于凯兰那边，”莱特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几天，麦克莱有传信过来，具体说了说奇斯勒里面的情况，凯兰根本没派任何人出城追击。”
北山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沉思片刻后才开口：“这不像凯兰，这次让他吃了这么大个亏，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麦克莱传过来的信在哪里？给我看看。”
他说着就伸手朝莱特要信件，别说刚才一个治疗咒后，他的确不那么感到疼痛难忍了，只是声音还是沙哑的。
莱特摆摆手，还没有说话，炉石就把话接了过去：“你这样子还看什么，让莱特给你描述不就行了？”
北山嘿嘿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这个状态下，好像还有点怕炉石，只好答应下来。
莱特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北山复述起麦克莱信里的消息。
“麦克莱说，我们离开以后，凯兰就把精力放在了清理奇斯勒城内反对势力上，他打听去的消息讲，因为炉石在‘龙殿’那个魔法的缘故，很多贵族都对凯兰产生了很大的不满情绪，纷纷给他捣乱。”
才说了一句，北山就挑起了眉头：“那些贵族在这个时候对他不满？”
虽然北山一直看不起贵族的自私，但奇斯勒在千年来第一次遭受摧毁的情况下，那些贵族竟然会趁机进行捣乱，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莱特看了北山一眼：“你是不是在离开前，留下了一张纸条？麦克莱和探子们打听到了这一个消息，凯兰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命令沃尔夫冈带狂狮骑士去抓人。”
好吧，北山因为昏迷太久，脑子里有些乱，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时候莱特提起，他点了点头：“是有这回事，在和贵族会面之前我就想好了的，那贵族们和凯兰起冲突就因为那四个名字的纸条？”
“不只是这样。”莱特摇了摇头，“要不是麦克莱的传信，我还不知道你会有这一手，不过你留下名单上的马歇尔那四个人，在我们离开之前，就已经逃离奇斯勒了，沃尔夫冈谁都没抓到。”
“他们倒是跑的快。”北山微微颌首，就像他说的，贵族虽然腐朽，但都不是笨蛋，许多家伙还很有对于危险即将来临的预知能力。
莱特接着描述信件上的消息：“贵族们和凯兰之前起冲突，更大的原因，一方面是他往‘龙殿’赶去的时候，动手杀了一个侯爵夫人，还有落下的火球被他挑开一个，却砸向了第六层那些躲避起火的人群，里面有一个公爵的孙子，三个侯爵的情妇，十二个伯爵的家眷。”
“另一方面，也是其他贵族希望凯兰能够派人去协助他们，修复被火球和大火毁掉的府邸，但凯兰根本没同意。”
“再加上你那份名单，凯兰看谁都像和你有过联系的怀疑对象，几方面因素加在一起，他们不起冲突就难怪了。”
北山听到这里，不由地笑了笑，至少他计划里埋下的伏笔，的确给凯兰造成了困扰：“那奇斯勒城内不是更乱了？”
莱特还是摇头：“那倒没有，因为许久不露面的斯洛八世出来了，以帝王的名义压制了冲突的爆发，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把凯兰的爵位提到了公爵，还正式宣布凯兰是亚尼法特亚今后的总指挥官。”
“疯狂的老家伙……”北山想起之前对于斯洛八世行为的评价，为了王室还有机会在他自己的家族里去延续，斯洛八世的确是有些疯了。
“那凯兰没有派人去帮助贵族们修复府邸，奇斯勒里的军队难道就什么也不做？”北山其实想问，凯兰是不是让那些敌人战士去帮助奇斯勒里的民众，但他没有直接开口。
莱特猜到了北山真实的意思，仍旧摇头：“凯兰把护城军分出一部分，加上一半的狂狮骑士，出城去追那几位跑掉的，能确定和你有关系的贵族了，至于民众，凯兰他不在乎。”
北山的神色有些黯然下去，这让他想起了那位马尔科姆说的话，不论是贵族还是凯兰，他们打心底都认为普通民众是卑贱的。
“这次我的计划，对奇斯勒造成了多大影响，麦克莱的信里有没有说？”北山平复了下心情，多问了句。
莱特回忆着说道：“一万多栋房屋损毁，近两万人伤亡，其中大部分是第四层往下的普通民众。”
“这样啊……”
北山内心升起了短暂的愧疚，他当然清楚，就算是普通民众，只要是亚尼法特亚人，在现在这个阶段，也是他的敌人，未来南疆出兵北上，那些人都会在他完全获得胜利以前，站在他的敌对面。
只是，他还是有些愧疚，特别是亲眼看过奇斯勒底层民众的生活后，他无法做到像一块石头那样冷硬。
他不至于大度到为了亚尼法特亚人，而去损害南疆的未来，但他也不至于一点复杂的想法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莱特看北山神色复杂，但却没有说什么，这是必然会爆发的一些内心冲突，就像他之前在听到他给取名的那个安吉丽娜，原本的名字是个数字代号时，他的心里也产生了许多波动。
他看着北山，忽然有种错觉，也许北山之所以是预言中的命定之人，不仅仅是因为预言宣告，也不仅仅是因为到此刻他都没真正告诉北山“黑色大雾”代表了什么。
真正让北山符合预言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总是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仁慈。
当然，有人会说那是过度宽容，是没有底线的软弱。
可莱特也知道，北山并没那么同情心异常泛滥，他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会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去损害南疆，以及南疆盟友的利益，不是一个慷他人之慨来标榜虚伪道德的人。
也许，在北山身上的那种知道底线，但又显露复杂情绪和想法的特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性，正是这种人性存在，才让他成为了圣庭认定的命定之人。
莱特的脑海里冒出了许多想法，导致他一时间没听见北山又在发问，直到北山又问了句，他才反应过来。
“麦克莱有说过他有没有危险没？”北山这样问道。
回过神的莱特连忙回答：“这个你也不用担心，麦克莱说的很清楚，奇斯勒里面的探子都躲藏的很好，至于他本人，已经获得那位马尔科姆的帮助，在城中一处隐秘宅邸安顿下来。
北山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他想试着动动身子，但却还是发现，只要有一丝轻微的移动，背后的疼痛就会直窜全身，无奈也只能放弃。
“既然我醒了，我看就别在这里停留了，继续南下吧，等到莫比汉德的时候，我应该差不多也就没什么事了。”北山半带命令半带商量的说道。
炉石听见这话，转头看向了莱特，作为在场最清楚北山身体状况的人，他觉得要是莱特不同意，那北山就好好地继续在这里躺着。
莱特想了想，答应下来：“那行，你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我这就去告诉伦道夫一声，让他即刻开船，早一点离开也好，万一凯兰那边抽出空来，突发奇想的要派兵过来探查就糟了。”
说完，莱特就准备朝船舱外面走去，同时挥手赶人：“让北山好好休息，他都醒了，就不用一直守在这里。”
炉石第一个跟在莱特身后，打了个哈欠：“就是就是，我得好好去补觉了。”
亚德则看向了北山，在北山点头示意后，也转身往外走去。
等人都离开，北山发了会儿呆，又沉沉睡去，他现在的确需要更多的休息。
五天后，在甘达尔河顺流南下的商船甲板上，四大商会在奇斯勒的负责人，现在跟随船只一同南下的伦道夫，伸手指向河东岸的一片广袤森林。
“副会长，那里就是‘影子王国’塔尔斯的领土。”
修养了五天的北山，在莱特一天五次不予余力释放治疗咒的照料下，内伤已经好了快一半，只是无法单靠自己行走，最多就是在床铺上挪动一下身子。
但长时间闷在船舱里面，他也感到受不了，在莱特同意，炉石点头后，被亚德扶着走出甲板放风。
本来炉石是想让特鲁来扶北山的，可北山连考虑都没考虑，就严词拒绝了，开什么玩笑，特鲁是个子大也力气大，但手脚没轻没重的，让他来扶，怕是才一上手，北山就又会在床上多躺好几天。
“塔尔斯啊。”北山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沙哑，但还是很虚弱，望着东岸不远处的东部森林，感叹了一句。
从“光复战争”时期，凯兰主动把影子们拉入战局之后，哪怕北山离开南疆，那些喜爱刺杀的家伙们就没完全消失过，直到他远洋出海，才终于摆脱了那群恼人的家伙。
也幸好从极北之地返回大陆后，北山一行人都尽可能快速行进，人数也没之前那么引人注目，才没有再度碰见影子骑士的身影。
不过从热比昂南下的这几天，北山还是有些担心，他对奇斯勒造成的那一场大乱，说不定就又会被影子们盯上，但结果是影子们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迅速现身，这让他心里既疑惑又隐隐不安。
“也许是他们还不知道我去过奇斯勒，也或许是凯兰那边忘记通知他们了。”北山只能这样考虑。
虽然他现在受伤了，但本质上他没太多担心影子，大不了再欣赏一次炉石的魔法。
而且，自从在奇斯勒时，炉石被北山要求想出一个融合双系魔法后，那家伙似乎就爱上了那种感觉，这几天安静的简直不正常，除了正常吃饭的时间外，都把自己关在船舱里。
“我要对得起我这个身份，多创新一些魔法出来。”炉石在南下后的第一天傍晚，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对众人宣告。
当然，以北山对炉石的了解，他深刻怀疑这个该死的矮子，是想躲在船舱里睡觉，省的又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
北山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塔尔斯的东部森林后，转头对伦道夫问道：“亚尼法特亚把河东岸这片一百多里宽的平原交还给塔尔斯后，他们就一直让这片地荒废着？”
他说的是之前凯兰为了把从不卷入战争的影子拉入战争，经由斯洛八世的同意，把东部森林和甘达尔河之间，原本是亚尼法特亚在几百年前占据的平原地带给还了回去。
这片平原，在亚尼法特亚占据的时候，一直都是很肥沃的产粮区，奇斯勒所需的粮食都是从这里产出并运送过去的，而一年多前被还回去后，奇斯勒的粮食就由中央大平原运送了，为此路上消耗也增加了几倍。
只是，塔尔斯既然能够同意用这片平原，换取他们违背曾经的规矩，而主动卷入战争。
北山觉得这里应该也是没什么变化，还会有许多农夫劳作，焕发出勃勃生机才对，却没想到会是一片荒芜景象，别说人影，连鬼影都看不到。
伦道夫哂笑一声：“副会长您应该知道，塔尔斯从立国以来，一直都是靠影子骑士接刺杀任务赚取金币的，从上到下都是这样，那就算有这片肥沃的平原，可他们不会种地也只能干看着。”
“而且，真要是从塔尔森林里搬迁出来，见不得光的影子们又怎么可能适应？”
“我经常来往甘达尔河，以前总能看见让人心旷神怡的麦田，以后应该是再也看不见了，说实话，我觉得这片平原还不如让亚尼法特亚人占据更好。”
北山边听着伦道夫解释，边又望向东岸荒芜的平原，心里却在想，塔尔斯拿回土地又不耕种，对那些影子们来说这简直毫无用处，但却又偏偏为了这片土地，而主动卷入他们曾经坚定认为不能卷入的战争。
“都是些奇怪的疯子。”他想到了当初听来的一个评价，说塔尔斯这个王国，与其说这是一个王国，不如说这是一个大型刺客组织。
正想着，船舱的舱门被人推开，北山回头看去，是炉石和亚斯、特鲁走了出来。
“这时候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吧？你不好好去思考怎样创造新的双系魔法了？”北山立刻就调侃道。
炉石做了个鬼脸，扬了扬手，他手上抓着一张纸条：“老狐狸又来消息了。”
“哦？他写了什么？”
在北山醒来过后，他就让炉石传信回南疆，给修斯和卡特杨几人交代了一下他在奇斯勒的行动，并且提起了他还要去莫比汉德一趟。
一方面是让修斯几人知道该知道的，不用为他受伤而担心，麦克莱那边肯定早就传信去说过，也是提醒修斯几个人别说漏了嘴，瞒住可儿、他爷爷、他外公还有诺伊，省的这些人也白跟着担心。
另一方面，是让修斯提前安排一下在莫比汉德的探子，以及之前南疆就派去莫比汉德的驻地使节，等北山一行人到达后，就尽快能见到莫比汉德国王。
信件传送过去后，修斯就很快回了信，先是说了句他们几个绝对不会说漏嘴，其次则主要提到了北山接下来的行动。
修斯回信说的很清楚，其实莫比汉德那边，北山很可能一过去，都不用多费口舌就能同意南疆未来借道运输粮草的要求，至于其中原因，修斯再一次习惯性的卖了关子。
说起北山想要借道这件事，之前在卡伯尔鲁尼的时候，就给莱特几人给了理由，但他其实没说完全，不是他故意不说，而是他忘了。
除了北山在“光复战争”最后时刻，感受到四百里回廊山谷艰险，无法很好运输粮草之外，更多的还是北山很认真思考过凯兰会失败的原因。
那不只是亚尼法特亚突然爆发了贵族叛乱，让凯兰不得不率军回援，而且就从一开始，北山在林科兰尔城外烧掉凯兰粮草，迫使凯兰无法快速西进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粮草运输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四百里回廊太耽误运输粮草的时间，或许“光复战争”的结果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北山当然不会让自己重蹈这样的覆辙。
“问你呢，老狐狸又写了什么？”北山刚才问过后，炉石却只是带着一股贱笑的走过来，但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
炉石走到北山身边，也没把纸条交给北山，而是转头递给了甲板上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莱特，同时问道：“你觉得这个，他现在的状态适不适合看？”
莱特扫了眼纸条上的字迹，也突然笑了起来，侧着头故作深思：“应该可以吧，但我也不好说，你觉得呢？”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炉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北山看着两人的表现，提高声音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老狐狸卖关子，快把纸条给我。”
“好好好，给你，不过我先说好，你可别太激动。”莱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夸张。
北山接过纸条，心里有些打鼓，他本来在想是不是南疆出了问题，但眼前两人的神态又看起来不是，连忙往纸条上去看。
只是一眼，他就愣在了原地，脑袋空白一片。
纸条上写着：“我之前就说可儿要生个大胖小子，果然没说错，你儿子出生了！真的很胖！”
北山的手微微颤抖，纸条在他指间簌簌作响，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我……我儿子出生了？”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
炉石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还不忘调侃：“不是你儿子，难道是我儿子？”
莱特也笑着拍了拍北山的肩膀：“北山，恭喜你啊！”
扶着北山的亚德，也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你，当，父亲，了。”
“大人当爸爸了！”亚斯和特鲁则在一旁举起双手欢呼。
北山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他镇定不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放进怀里，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随即，他看向伦道夫：“伦道夫！”
“副会长！”就在旁边的伦道夫听得很清楚，他也为北山感到高兴。
“传令，让航速提到最快，我想快些回到南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