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大剑在北山手中不断散发出青色的光芒之时,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也涌入他的脑袋,他瞬间就听不清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冲来的敌人,眼中浮现出一朵笼罩大陆的红云。
他感觉自己似乎飘荡在半空中,而朝下方看去,无数的尸体倒在大地上,空气里弥漫着冲入天灵盖的血腥气息,血水汇成一条条溪流。
然后,他抬起目光,在身前的不远处,两道身影同样飘在空中相对而立,其中一人金发披肩,另一人则灰发束脑。
而那金发之人正抬起双手,掌中迸发出金色光芒,口中响起一道恢弘的声音:“以吾之神名,以吾之血液,以吾之命数,封印。”
一瞬间,金光更加四射,犹如烈日的光辉,打向他身前灰发之人。
北山猛地惊醒过来,他突然明白他到底看见了什么,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五千多年前,神魔战争最后终结的那一刻。
那个金发之人,不,或者应该称呼他为“神”,北山知道他一定就是上神“厄斯穆托”,而那个黑发的,也只有可能是那位连名字都未被记载下来的魔神。
“天啦!”北山心中震惊翻动,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五千多年前的场景中。
他低头看向自己,大剑仍然被他握在手中,身上穿着的衣物也没有任何变化,上面仍旧沾染了之前炉石释放泥雨的点点污渍,除了眼前的场景从草原转化到这里,似乎其余的并没有改变,就像是他被一种神秘力量突然拉过来的。
更准确的说,并不是他这个人的实体回到了五千年前,而是他的精神幻化在了这里,因为不远处半空中的那两位“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无法获得答案的疑问,北山只感到无比震撼。
在他沉浸在这份震撼和困惑之中时,半空中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金色的光芒朝天空扩散,完全遮挡住了头顶的红云,而魔神则不住地挥动双手,想让红云穿过金光降临地面。
好在北山于他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也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之事,面对眼前这一幕传说中的场景,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好奇心压倒其余的一切。
他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住眼前两位“神”的交锋,不论他为什么会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不应该把眼神偏移分毫。
金光和红云相互纠缠,交织在一起,形成天地间最绚烂,却也最致命的画卷,两者互相碰撞,每一次都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震得山川大地都为之颤动。
他看见金红两色碰撞了无数次,日月星辰在高天也流转了三轮,偶尔两股颜色会拼斗着洒向大地,紧接着便激起大地的改变。
南方的圣山,原本是和欧洛山连成一体,但金红两色落下后,四百里回廊山谷便出现人间,还有东北沼泽的地方,那里似乎本是一块坚实的土地,但金红两色落下后沼泽就于瞬间冒出。
改变的一切太多太多,北山把一切都收之眼底。
北方草原原本是广袤的森林,西北沙漠原本是肥沃的良田,西部高原其实并没有那样高,中央大平原也并未如后来那样平坦。
“原来,如今的大陆地形,都是因为这两位的战斗才形成的。”此刻已经不那么震惊的北山,只觉得果真是神明的力量才会如此伟大。
是的,伟大,除了这个词语,北山找不出其他合适的形容、
这些改变仿佛是创世神笔随意挥洒而就,在不经意间重塑了整片大陆的地貌,山川易位,河流改道,一切都在金红交织的光芒中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到太阳在第四次升到高空,金光忽的猛然大射,纠缠多时的红云渐渐不敌,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飘散,而金发的上神也同时大喝了一声:“呼!”
随着大喝响起,金光瞬间充斥天地之间,将最后残存的红云彻底驱散,紧接着灰发的魔神从云端跌落,狠狠地砸向地面,形成一个大坑。
北山看着这个大坑的形状,感觉有些熟悉,他回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坑的位置正是穿过双子城的那条界河,在城中形成湖泊的位置。
然后,终于从战斗中胜出的上神,也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缓缓飘落云端,朝着地面的魔神而去。
北山心念一动,也想跟着去看看,而这个念头才一闪过,他就瞬间来到了魔神身侧,上神都还在空中缓缓下落。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躺在大坑中不得动弹的魔神,想把这个连名字都被忌讳的魔神模样看个清楚。
这该是怎样一个魔神呢?
他穿着一身流动着紫色荧光的长袍,血污沾染住散乱的灰发,遮住了他大半个面容,但尽管如此,北山还是能看清对方如同羊脂般的皮肤,以及一双不符合魔神形象的清澈双眼。
“一个美男子,绝无仅有。”北山怔怔地望着对方,给出了不带偏见的评价。
上神此时也飘落而来,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万年对手,眼中并未流露出厌恶,只是平静的说道:“汝败了。”
魔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张开的嘴里全是紫色的血水,口齿不清的呜呜了几句,听不清说的到底是什么。
上神仍没有丝毫波动,他如同一个凡人般的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一挥:“消散吧。”
随即,魔神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没来过。
而上神则又抬起头,看向圣山的位置,深吸了口气,低声念道:“神之时代,过去了……”
这句叹息听起来无比空灵,让北山感到如同从过去传向遥远的未来,接着这一幕从他眼前消失,又瞬间出现了另外的画面。
他又看见上神半靠在一块石头上,身前匍匐着四个身材各异的凡人,悲痛的哭泣着,眼泪打湿泥土,但上神只是笑了笑,然后挥手从虚空中抓出四件物品,分别交给四人。
这次北山没有任何迟疑,他立刻就知道这是当初大长老讲述中,上神离去前给四大古族赐予圣物的场景,特别是那四件物品里,闪族的曜日剑和风族的追风靴,他可是再熟悉不过。
对于这一幕,让北山值得注意的,则是那龙族和雷族的圣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曾经大长老口中的“顶天冠”和“披星袍”的模样。
顶天冠与其说是一个头冠,不如说更像一个头箍,只有小指粗细,箍体正面镶嵌了一颗黄色的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
而披星袍,也与它的名字不太相符,反倒看起来像一件轻薄的纱衣,泛着微微蓝色的幽光,被风吹动后,会闪烁起星光般的点点银亮。
上神把四件圣物交给四个族长,随后用长辈对晚辈不放心的语气,对四人讲述起圣物的用处,北山听得出上神此刻也极度虚弱了,喉咙里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他细细听着,闪族和风族两个圣物的作用,早在曾经他就从折云口中听过。
此时,再从上神口中听一遍,也没什么两样,曜日剑就是帮助闪族突破释放召唤兽的七只上限,追风靴也如折云说的,能让风族一步数十米,身影如同鬼魅。
不过,在聆听中,北山倒是听到了召唤师释放召唤兽七只为限的原因,上神语气微弱的对闪族那位先辈族长说着:“吾把‘曜日’交给汝,可以让汝之族人今后避免七只为限的禁锢,不必担心打通召唤通道时魔素不济。”
听着上神的话,再联系起刚才催动曜日大剑所见的场景,北山恍然大悟。
他此时终于明白,所谓七只为限,根本不是什么上神造世七日而止,所以召唤师无法突破以七为数的上限,而是召唤通道在开启过程中,魔素消耗巨大,召唤师自身剩余的魔素就无法支撑超过七只召唤兽的召唤。
但是,当闪族拥有了曜日大剑后便不同,大剑的作用就是免除掉召唤通道这个媒介,召唤师体内的魔素便能完全用在召唤上面,只要魔素够多,调动的召唤兽也就能更多。
沉浸在解开召唤师秘密的北山,仍同时听着上神对龙族和雷族两位族长的吩咐,他先看向龙族族长,那是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
只听上神说道:“汝之龙族,已是四族中最强,吾早把飞龙赐予,但过刚易折,龙族虽勇,亦需懂得收敛锋芒。这顶天冠,可使佩戴者头清心静,耳聪目明,一人之脑力如同百人之脑力,再也不必担心武勇过度而带来的危险了。”
而后,上神又看向雷族的族长,一个身形瘦弱的人,说道:“汝之雷族,承袭魔法天赋,时机合适之时,能力便可比肩神明,但魔法一途,始终身躯脆弱,将这披星袍穿在身上,保汝可受六阶伤害。”
上神说完后,微微闭上双眼,而得到各自圣物的四位族长,却没有任何激动的神情,只把圣物放在身边,面对上神泣不成声,他们都能看出上神即将神形破灭。
良久之后,斜靠在石头旁的上神躯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北山也能透过逐渐稀薄的身躯,看到背后若隐若现的山石,上神的气息愈发微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
“吾之时间不多了……”上神缓缓开口,声音虽轻,仿佛带着无尽的沧桑,“吾去后,汝等四族将遭遇极其危难之事,汝等当携手共进,莫要因为一时之力而生出嫌隙,致使族灭人亡。”
四位族长朝上神行着叩首大礼,同时哽咽着回应:“谨遵神谕。”
“唉……”上神长叹一声,眼神也变得游离起来,然后留下了最后一段话,“从遮住阳光的双翼离去开始,七个王座伫立千年之久,那时黑色的大雾将会再度席卷而来,让哭泣响彻云霄……”
北山一直仔细地聆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句,而当上神开口说出眼下这段话时,他先是一怔,随即又惊了一下,上神说的这些分明就是之前在圣庭之塔时,莱特告诉过他的古老预言。
之前莱特把这段预言告诉他后,他其实打心里并没特别相信,谁知道这种神神叨叨的所谓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且就算是真的,历经数千年之久,谁又能确保记载没有偏差?
但此时此刻,当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看见数千年前的过去,听到从上神口中重复起这段预言后,他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是内心不由分说的慌乱。
之前在圣庭之塔时,哪怕莱特说的言之凿凿,他离开后也不过只是一笑了之,最多就是有些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会如同预言中说的那样重要。
那时的他,只看重林克托付给他的遗愿,想的也只是把要做的事情做好就行,至于是不是命定之人,是不是预言中能够拯救世界的那位,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因为,预言里透露出信息太沉重了,重到他不愿意去承受,他很明白这世上往往越是重大的责任,也就意味着会有越是重大的付出和磨难在提前蛰伏着,他不想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不想再见到还有身边人离他而去的可能。
可是,当他此时亲耳从上神口中听到这段预言后,所有的不愿相信,或者说自欺欺人,都在一瞬间破碎了。
“命定之人吗?”北山喃喃自语,想起莱特之前说过的这个词,“难道,我的前路真的就是确定了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往预言中的那个方向行走?难道我……我真的有一天会承担起拯救大陆的责任?”
上神最后的声音似乎开始越来越远,四位跪倒在地的族长身影也逐渐模糊,北山眼前的画面变得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越来越虚幻,越来越透明。
“不……等等!”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周围的景象扭曲变幻,北山的意识如同被卷入漩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断下沉、下沉……
“北山?北山?”炉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时他也感知到有一只手掌在不断拍打自己的脸颊。
北山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面露担忧的炉石,炉石身旁是同样担心的巴温和莱特。
然后,他把目光放远一点,刚才那群冲向他的敌骑,此刻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草地上,而其余的护卫们也紧张地把他围在中央。
“我没事。”他一把抓住炉石还想拍向脸颊的手掌,对众人笑了笑。
“你确定?”炉石露出怀疑的眼神。
北山拍了拍自己,确认身体没有异样,包括曜日大剑也好端端的在他手中,之前泛起的青光已然消散,只留下褪去锈迹的原本乳白剑身。
“除了这脸上被你的巴掌打的有点火辣辣的,你看我哪里像有事?”他开了个玩笑。
炉石打量了下北山,看着好像真是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然后立刻就抱怨道:“那你没事干嘛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叫你也不答应,是想要吓死我们吗?”
“哦?我站了多久?”北山问着,刚才他一催动大剑,后面发生的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连那群敌骑是怎样倒地的都没看见。
炉石挑了挑眉,把手背放在北山额头上,说道:“你这也没生病啊,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净说傻话?你还能站多久?你把眼前这群家伙击倒后我们就过来了,不然你以为有十天半月吗?”
“真是的,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刚才释放的那群召唤兽,实在让人惊叹,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难不成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力量,你自己也被吓傻了不成?”
听到炉石接连的埋怨,北山沉吟一下,心里有了个大概。
他虽然在刚才看见的是五千多年前的往事,但身体却仍旧留在原地,并且在无意识状态下,用大剑释放了召唤兽,把追来的敌人全数击倒在地。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刚才他分明感觉自己好像在曾经的世界待了许久,但现实中却原来只过去了十数息而已,这让他暗自猜想。
“难道……难道是曜日大剑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我是上神离世后第一个觉醒‘完全血脉’的闪族,所以才得以窥见那段尘封的历史?”
他微微摇了摇头,把无法确定答案的疑惑压制在心底,这种奇特的经历,或许只有神明才能给予解答,可惜如今没有神明,这个答案大概率永远也无法得到回应。
他又把目光从围在身边的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对于刚才莫名看见的那些过去,他并不打算讲出来,这种事实在太过令人震惊,还是埋藏在心里最好。
只不过,他一想到刚才再度从上神口中亲耳听到的那段预言,便不知道自己该去如何作想,不禁咬了咬嘴唇,有股苦涩的味道。
“算了,管他怎样,我自己的路,只在我自己手中。”他心中暗道。
“嗯?你又说什么呢?”炉石伸手在北山眼前晃了晃,“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神神叨叨的,该不是真的成傻子了吧?”
北山没好气地拍开炉石的手,无奈地笑了笑,他的确没注意到,自己把心里的话也同时喃喃自语了出来,然后说道:“你才成傻子了,我只是在回想刚才对战的场景,你觉得怎么样?”
刚才到底是怎样释放召唤兽,释放了多少,是几级的,这一切经过北山都没瞧见,不觉有些可惜。
好歹是第一次正式使用曜日大剑,结果连圣物到底能爆发出怎样的实力都没看见,的确实在可惜,因此他回的话其实还藏了个拐着弯的想从炉石口中听一遍的心思。
果然不出他所料,炉石直接落入套中,撇着嘴,一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回答道:“我就知道你个家伙是得意的想显摆一下,让我再复述一遍,行,如你所愿!”
“不过你还真别说,刚才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壮观,没想到你现在竟然能够这样厉害,我看比一个兵团都强。”
“需要这么夸张吗?”北山揉了揉脸颊,他怀疑炉石是在夸大其词,虽然没看见具体的过程,但想来也不至于以他一人之力超过一个兵团的战力。
炉石却把嘴撇的更凶了,眼珠一瞪,双手一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形容嘛,我哪里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