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东方泛起鱼肚白。
王志玲将那包着几毛钱、一张糖票和一小瓶土烧酒的布包揣进怀里,又掖了块干净的蓝印花布,这才出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娟早已得了吩咐,此刻正竖着耳朵听着堂屋的动静,大气不敢出。
“我走了。”王志玲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看好家,尤其是那块地。”
李娟在屋里赶紧应了一声:“娘,您就放心吧!”
王志玲没再多话,推开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通往邻村的山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牛羊踩踏出来的崎岖小径。
深一脚浅一脚,碎石硌得脚底板生疼。
七十年代的交通,基本靠两条腿。几十里的山路,对这具常年劳作却也久疏锻炼的身体而言,是个不小的考验。
王志玲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
汗水很快浸湿了贴身的衣裳,呼吸也变得粗重。
她却不敢停歇太久,怕耽误了时辰。
脑海中,关于那位古先生的零星记忆,随着身体的疲惫,反而愈发清晰了些。
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往,年轻时似乎因为成分问题吃了不少苦头。
原主与他,也仅仅是几十年前在一次赶集时,受过他一句善意的提醒,免了一桩小麻烦,算不得深交。
这样的人,能轻易把珍贵的种子给她吗?
王志玲心里没底,但脚步未停。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麻。
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邻村那稀稀拉拉的几缕炊烟,出现在了山坳的尽头。
进了村,王志玲找了个在村口大槐树下纳鞋底的老太太打听:“大姐,跟您打听个人,村里是不是有位姓古的先生?”
那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王志玲半晌,慢悠悠地开口:“姓古的?你是说那个‘怪老头’吧?”
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和不愿多谈的意味。
王志玲心头一沉,看来这古先生在村里的人缘,确实不怎么样。
“对,就是他。请问大姐,他家住哪里?”
老太太撇了撇嘴,朝村子最里边,一处几乎快塌了的破旧院落指了指:“喏,就那歪脖子柳树旁边,轻易没人上他家去。”
道了谢,王志玲顺着指引,往村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路也越发难行。
终于,在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柳树下,她看到了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院子。
院墙是黄土夯的,已经塌了大半,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几间破屋。
这就是古先生的住处?
王志玲定了定神,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有人吗?古先生在家吗?”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王志玲清了清嗓子:“古先生,我是红旗屯过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一只警惕而锐利的眼睛,从门缝里射了出来,上下打量着王志玲。
“红旗屯的?我不认识。”语气依旧冰冷。
王志玲赶紧堆起笑脸,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古先生,冒昧打扰了。这是我给您带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她将那包着红糖和土烧酒的布包递过去。
门缝后的那只眼睛,在布包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回到了王志玲脸上,带着审视。
门,又开大了些。
一个身形清瘦,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灰布衣裳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什么事?”古先生接过布包,掂了掂,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王志玲心里松了口气,肯收东西,就好办。
“古先生,实不相瞒,我来是想向您求一样东西。”
“哦?”古先生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我想求一些特殊的草药种子。我家那口子地,太贫瘠了,种什么都不长。我听说有一种草药,耐旱耐贫,想试试看。”王志玲小心翼翼地措辞。
古先生听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嘲讽。
“农村妇人,也知道偏门草药?你从哪里听说的?又想用它来做什么?”他一连串的质问,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王志玲心头一紧,知道这老头不好糊弄。
就在这时,脑中那道奇异的光芒再次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浮现:古先生因为一株形态奇特的兰草,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差点被打成坏分子,那兰草似乎叶片上有特殊的斑点…
她福至心灵,话锋一转,故作随意地叹了口气:“唉,也是没办法。我这人,就好摆弄些花花草草。前些日子,我还偶然听人说起一种叶片带墨斑的兰草,说它如何如何奇特,如何如何难养,就上了心。想着,若是能找到些耐活的种子,种种看也好。”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古先生的表情。
果然,提到“叶片带墨斑的兰草”,古先生那原本锐利审视的眼神,骤然变了。
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在他眼中飞快闪过,有惊讶,有追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对王志玲的戒备,似乎在这一瞬间,消减了不少。
他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农村妇人,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你也懂兰草?”古先生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带上了一丝探究。
王志玲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赌对了。
“谈不上懂,就是瞎喜欢。”她谦虚道。
古先生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既然喜欢,那我问你,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若以药性论,何者为先?”
王志玲一愣,这问题刁钻,看似问花,实则可能在考较药理。
她脑中飞速搜索着现代知识和原主记忆的碎片。
“古先生说笑了,我虽然只知花草之美,不懂药性,但是要问何者为先,也应当看入药之人的具体症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