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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行路亦难。

又经过了数日的跋涉,言微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青城山地界。

远远望去,青城山在云雾的缭绕下,如同一位披着轻纱的仙子,幽静而神秘。但走近了,才能看到,那份仙气之下,掩盖的是无尽的苍凉。

官道两旁,随处可见因为饥荒而背井离乡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像一群行走的、失去了灵魂的枯骨。偶有几个孩童,饿得皮包骨头,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看到这番景象,史文龙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他不断地催促着车队,想要尽快将这批救命的粮草,送到灾民的手中。

青青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干粮,都分给了路边的几个孩子,但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她感到的,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言微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着。

在昆仑山上,他所面对的,是自然的酷烈。大雪封山,万物死寂。但在那酷烈之下,却有一种纯粹的、生生不息的规则。

而在这里,他看到的,是人世的苦难。这种苦难,不是源于天灾,而是源于……人心。

他想起了师父的话。

“剑,是用来守护的。”

可是,当苦难如同潮水般涌来时,一把剑,又能守护得了什么呢?

车队行至青城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镇子名叫“青峰镇”,本应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此刻,却也是一片萧条。镇上的百姓,大多闭门不出,街道上,冷冷清清。

史文龙将车队,停在了镇上最大的一个粮仓前。这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青城派的掌门,也是他的至交好友,答应过他,会派弟子在此接应,一同开仓放粮。

然而,粮仓的大门,却紧紧地关闭着。门口,连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奇怪。”史文龙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于掌门与我约好的,就是今日。为何……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上前,用力地,敲了敲那厚重的木门。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但门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爹,会不会是……他们记错日子了?”青青小声地问道。

史文龙摇了摇头:“不可能。于掌门行事,向来稳重,绝不会出此差错。”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绕到粮仓的侧面,看到一扇小小的侧门,虚掩着。

他向言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言微点了点头。

史文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侧门。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史文龙心中大骇,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

言微和青青,也紧随其后。

粮仓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从他们的服饰来看,都是青城派的弟子。

他们死状极惨,个个都是被人一击毙命。致命伤,都在胸口。那是一个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窟窿,仿佛是被某种极其沉重的钝器,硬生生地,砸穿了胸膛。

“于兄!”史文龙看到这惨状,目眦欲裂,他冲到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旁,将他翻了过来。

那人,正是青城派的掌门,于成海。他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爹!”青青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惊叫一声,躲到了言微的身后,浑身发抖。

言微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那些尸体上的伤口。

这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

这是一种……极其霸道,极其刚猛的击打所造成的。能造成这种伤势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掌力,一种是……棍法。

而且,出手之人的内力,必然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是谁?是谁有如此狠毒的手段,又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史文龙抱着好友冰冷的尸体,悲声怒吼。

就在这时,粮仓那紧闭的正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数十名手持棍棒的、衣衫褴褛的大汉,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这些人,个个眼神凶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他们虽然衣着破烂,但行动之间,隐隐结成阵势,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从人群后,缓缓地,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虽然也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但腰板,却挺得笔直。他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墨绿色的葫芦。手中,拄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竹棒。

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一双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但开阖之间,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与……深深的疲惫。

史文龙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根竹棒。

那竹棒,通体碧绿,晶莹剔透,顶端,还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小龙头。

“打狗棒!”史文龙失声惊呼,“你是……丐帮的人?!”

那老者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当他的目光,落到言微身上时,他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察的、奇异的光芒。

“不错。老夫,洪九公。”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仿佛洪钟大吕,“这青城派上下,都是老夫杀的。”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史文龙悲愤地质问道,“我好友于成海,一生行侠仗义,与你丐帮,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无冤无仇?”洪九公冷笑一声,他用手中的打狗棒,指了指粮仓那堆积如山的粮食。

“这些,就是冤仇!”

“史文龙,你散尽家财,千里迢迢,运来这些粮食,是想救济灾民,对吗?”他问。

史文龙一愣,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洪九公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你这位‘侠肝义胆’的好朋友,于成海,早就和本地的官府,勾结在了一起!”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开仓放粮!”

“他们准备,等你的粮食一到,便以‘赈灾’的名义,高价倒卖!发这天杀的国难财!而那些真正饿得快要死的灾民,连一粒米,都别想见到!”

“什么?!”史文龙如遭雷击,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这不可能!于兄他……他不是这种人!”

“不是这种人?”洪九公发出一声苍凉的大笑,“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扔到了史文龙的脚下。

“你自己看吧!这是我丐帮的弟子,从青城派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们,如何与官府分赃,如何囤积居奇!”

史文龙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本账册。

他只翻看了几页,脸色,便变得惨白如纸。

账册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那一笔笔肮脏的交易,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他引以为傲的“信任”,他坚守一生的“侠义”,在这一刻,被这本薄薄的账册,击得粉碎。

“噗——”

他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爹!”青青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他。

洪九公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悲凉。

“史文龙,你是个好人。但可惜,是个蠢人。”他说,“这个江湖,早已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江湖了。所谓的名门正派,有时候,比我们这些叫花子,还要肮脏!”

言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去看那本账册,也没有去同情史文龙。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位丐帮的前任法王,洪九公的身上。

这个老人,是名单上的第三个人。

他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的气息,与雷啸天和唐无尽,都不同。

雷啸天,是霸道。唐无尽,是阴狠。

而这个洪九公,他的身上,有一种……豪迈与苍凉交织的、英雄末路的悲壮。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言微终于开口,声音清冷。

洪九公的目光,转向了他。

“不错。”他说,“这些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老夫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

“那这些粮食,你打算如何处理?”言微又问。

“自然是由我丐帮的弟子,分发给城外的灾民!”洪九公说得,理直气壮。

言微摇了摇头。

“你错了。”

“我错了?”洪九公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小子,你什么意思?”

“你杀了青城派的人,固然没错。”言微平静地说道,“但你若以丐帮的名义,去分发这些粮食,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本地的官府,绝不会坐视不理。他们会立刻派兵,前来镇压。到时,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你丐帮的弟子,固(故)然不怕死。但那些手无寸铁的灾民呢?他们,只会被卷入其中,死得更多,更惨。”

洪九公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这个少年说的,是事实。他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别无选择。

“那你,有何高见?”他沉声问道。

言微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丐帮的弟子,又看了看史文龙,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件事,不能由丐帮来做,也不能由史先生来做。更不能,由我来做。”

他说。

“我们,都只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但赈灾,是朝廷的事。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官方’的名义。”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史先生,你立刻修书一封,送往成都府。就说,青城派掌门于成海,监守自盗,意图倒卖赈灾粮,被你发现。双方发生冲突,你‘失手’,杀了他。”

“然后,你,主动去府衙投案自首。”

“什么?!”史文龙和青青,都失声惊呼。

“你疯了!”洪九公也喝道,“他若去自首,就算不被判死罪,也得落个终身监禁的下场!”

“不会。”言微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深邃和冷静,“蜀中之地,民怨沸腾。官府最怕的,就是激起民变。史先生在川中,素有侠名。他‘为民除害’,又‘主动投案’,占据了‘理’和‘法’。官府为了平息民愤,安抚民心,不仅不敢重判他,反而,会顺水推舟,将他塑造成一个‘典型’。”

“他们会接管这批粮食,大张旗鼓地,进行赈灾。以此,来彰显朝廷的‘仁德’。而史先生,最多,也只是被象征性地,关押数月,便会被释放。到那时,他的侠名,将传遍整个蜀中。比他现在这个‘君子剑’的名头,要响亮百倍。”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竟能将人心和时局,分析得如此透彻!

洪九公看着言微,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凝重的神色。

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昆仑山巅上,那个同样年轻,同样惊才绝艳的……白衣剑神。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同样的气质。

一种,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通透。

“好……好一个借力打力,顺水推舟!”洪九公抚掌赞叹,“小子,你,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朝堂上的那些,玩弄权术的谋士。”

言微没有理会他的赞叹。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背后那柄锈剑的剑柄。

他看着洪九公,平静地说道:

“现在,朝廷的事,谈完了。”

“该谈谈,我们江湖的事了。”

“洪九公,晚辈言微,特来,向你,讨教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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