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依琳艾莎离开阴影踏入光明,一股血肉腐烂又枯萎后才能形成的可怕气味迎面向辛德逼近。
干涸的污秽残渣自她如稻草般枯黄的头发上脱落,掉在石板上,而后又被精灵残缺的脚掌碾碎。
女精灵的身上一丝不挂,她大方坦然地将自己遍体鳞伤的躯体展示在猎魔人面前。
每当辛德的目光扫过她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依琳艾莎的眼里都会闪过一丝痛苦的骄傲。
这些伤疤是她为种族奋斗的凭证,她痛恨它们,因为这意味着斗争还在进行,他们还没有取得胜利。
但她也珍视它们,因为它们是忠诚的嘉奖,是荣誉的勋章。
所以她骄傲地挺起胸膛,她需要别人看到这些,看到她的顽强,她的坚韧,看到她为之付出的代价。
深褐色的污垢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孔,那是由血与肉,土与泪凝结成的结晶。
这本是罪恶的象征,是暴行的实据,但配合着精灵眼中淡漠的冷光,那由无数肮脏颗粒组成的结痂又与之融合,变为了复仇的面具。
“它是非人,自然要受到非人的对待。”
看着眼前被虐待得不成人形的精灵,辛德想起了自己在路上听过的一句话。
是谁说的,又是对谁说的,辛德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这句话。
眼前的精灵是无辜的吗?
大概率不是,他从精灵的手茧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绝对是个舞剑用弓的好手。
一个善用刀剑并对人类怀有极端仇恨的精灵,一个在伊欧菲斯手下做事的松鼠党。
二者合一所创造出来的存在除了“屠夫”以外,辛德实在想象不出其他词来描述。
她罪有应得。
但在此之前呢?
在拥有依琳艾莎这样美丽名字的精灵成为一名松鼠党之前,她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或许如伊欧菲斯所言,她原本只是一个卖着平价面包的无辜面点师,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那个改变她的日子来临,就如同千千万万其他的非人种族所经历的那样......
辛德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是猎魔人,他收到了委托,他也只是会完成委托。
可怜的兰伯特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你能自己走吗?”
“你在小看一名精灵战士的骄傲吗,猎魔人。”
依琳艾莎的语气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冷漠。
那严重到足以令任何人陷入昏厥的严重伤势,在她口中却轻飘飘的,仿佛只是磕破了层皮而已。
辛德耸耸肩,让开了位置。
依琳艾莎步履艰难且坚定地走出了牢房,虽然只是跨出了那挂满红锈的铁栅栏,他们依然还在地牢中,但依琳艾莎还是展开双臂,长长地吸了口气。
污浊的空气被她吸入鼻腔,吸进肺叶。
充满刺激性气味的霉味、锈味还有血味让这个虚弱但又顽强的精灵女战士不住地咳嗽起来。
她冲地上啐了口带血的痰,然后扶着墙壁弯下了腰,捡起了守卫士兵的备用武器,一把匕首。
精灵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她抓起超过一块奶酪的重量。
依琳艾莎拾起匕首,将其举在墙上镶嵌的火把边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不错的匕首。”
然后,她便挥刀向地上晕倒的士兵刺去。
“你在做什么!”
辛德及时制止了她。
“完成你未完成的工作,猎魔人。”
依琳艾莎冷漠地看了过来,浓郁的杀气几乎要在她眼中凝为实质。
“他已经没法对你构成威胁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离开,不是灭口!”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在这些被诅咒的臭虫没有死净以前我哪都不去!”
她试图挣脱束缚,用手拉,用嘴咬,用匕首切割。
可是她太虚弱了,锋锐的杀人利器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玩具,她甚至无法割破猎魔人的衣物,毫无战斗力可言。
“你不懂吗,你看不到吗,人类就是这个世界的万恶之源,你不该阻止我,你也不能阻止我,你在让你体内的精灵之血蒙羞!”
松开了匕首的依琳艾莎疯狂地撕扯,捶打着擒住自己的手臂。
辛德望着这个陷入癫狂的女人没有多言,他按住了胸前震荡发热的徽章,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冰冷想法在精灵的肆意发泄下快速凝聚,并生根发芽。
但不是现在。
“说够了吗?”
“当然没有,你这个叛徒,伊欧菲斯竟然让一个杂......”
在女精灵完成这个句子之前,一击挥击便已经打在了她的脖颈上。
迅猛且短暂的冲击阻断了血液的流动,颈动脉窦传递至大脑的虚假信号使得她的血压在极短时间内降低至了一个危险的区域,精灵立马昏了过去。
辛德找了个麻袋,倒空里面装着的土豆和芥菜然后套在了晕厥的女精灵身上。
“希望能如来时一般顺利......”
青年在心底默默祈祷了一句。
他扛起麻袋,向着地面走去。
.........
猎魔人藏在木箱后面目送着巡逻队的士兵从身前经过。
“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想个别的办法。”
走来时的路显然是行不通的,扛着一个累赘在那湿滑的铁链上攀行绝不是一个理智的决策。
就算不被驻守的科德温士兵发现,一旦落入水中,不光精灵的命,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顶着湍急的冰水游到岸边。
他必须另找一条出去的路。
屏住呼吸,他闭上眼,静心聆听着传入耳中的每一个声音。
因鸟叫而引起的犬吠,因愚笨而发出的怒吼,平民梦中的呓语,士兵无聊的闲谈。
肉体碰撞,盔甲摩擦,战马嘶鸣......
找到了!
辛德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兽瞳如同一对明星,在月光下灿灿生辉。
右手提剑,左手抓住肩上的精灵,毫不犹豫转身地向着城市的东方跑去。
.........
受到惊吓的马匹挣脱了缰绳的束缚,从马厩中跳了出去。
它扬起前蹄,仰天发出阵阵嘶鸣,肆意宣泄着心中的烦躁与恐惧。
本该出面控制局面的马倌和士兵却对此视而不见。
他们被突然冲出阴影提剑奔来的匪徒所震慑,无暇分心。
辛德扔下装着依琳艾莎的麻袋,耀眼的金光随着他前推的左手迸发而出化作丝线,形成护盾。
几名科德温士兵只看到眼前突然一亮,那金色的光芒就如同晌午时分的日轮,烙印在了他们的视网膜上,并且不断加深、扩大。
深邃的黑暗笼罩了他们的世界。
娇嫩的眼球无法适应过于强烈的光线变化,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辛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由维瑟米尔亲自教导出来的狼派剑士如同一匹凶猛的野兽直冲进了人群。
五名被剥夺了视觉的科德温士兵在猎魔人精湛的剑术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消片刻便倒在了地上。
痛苦的呻吟取代了愤怒的咆哮。
辛德用肘窝夹住长剑并缓缓抽出,擦掉了剑身上沾染的血与脂肪。
炙热的白雾随着粗重的喘息向上升腾,但辛德没有时间停息。
昆恩.金石之誓所释放的光亮不仅帮他制服了地上士兵,也为更远处的卫队道明了异常的方位。
他必须趁着封锁尚未形成尽快逃出城去。
长剑归鞘,猎魔人向那匹发疯的白马走去。
随着一个古怪的印记捏出,狂躁的战马很快安静了下来。
它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然后走到了猎魔人身边,低下脑袋,轻轻蹭着青年的脸颊。
来自野兽的粗壮鼻息喷吐在辛德脸上,吹动着他凌乱的碎发。
他轻轻拍打着白马的脖子,抚摸着坚硬又柔顺的鬃毛。
“乖孩子,这次能不能逃出生天,可就要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