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舟楫往来的太平河。
两岸垂柳依依,绿意盎然。
两架马车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上百骑身着明光铠甲的精兵悍马。
转入林荫道时,蝉声忽然稠密如雨。
“秦县令,老朽张寄奴,此事,多谢了。”
秦淮拉下窗帘,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指了指前面的马车:
“卢小娘子,没事吧?”
“无碍,只是还未醒来。”
“没醒来就好。”
秦淮话音刚落,觉得有些歧义,正想找补一下,却看到张寄奴点了点头。
“秦县令今日行事,才智与狠辣兼备,老朽佩服。”
“老丈谬赞了,是小娘子福人自有天相。”
“至于我,无非是核验过往船只时救了一个被人绑架的小娘子,还望老丈帮我隐瞒此事。”
张寄奴有些意外的看了坐在对面的秦淮,见其并非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抚须叹道:
“是我小瞧了秦县令,老朽刚刚还在琢磨如何跟你开口讲这件事呢。”
秦淮心里苦笑。
娘希匹的。
是我想装大度吗?
是我不想贪功吗?
刚刚他一枪射倒了本二和尚,船上的两名武士见自己的家主生死不明,睚眦欲裂,不仅没有开拔逃走,反而直接跳入了水里救人。
结果自然是被跳入水中的漕兵们悉数斩杀。
谁知刚刚结果了本二和尚的全部人马,秦淮就看见,卢焰的那位老奴,带了数百名精锐兵士,朝这边奔袭而来,拍马赶到。
要不是他拼命阻拦,解释清楚所有的漕兵都没有看到被绑架之人,全是听他命令行事。
二十几位漕兵,包括张午师在内,都要悉数死绝。
还想贪功?
先保住命再说。
“本二和尚那个什么外邦使臣...?”
“此事无须担心。”
张寄奴自信说道。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
“老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县令但讲无妨。”
“我知道小娘子身份尊贵,可是即便如此,您也要想个理由,把她为何被绑的缘由隐去。”
听到秦淮的话,张寄奴略显浑浊的眼睛,猛然张大,似乎变得明亮了许多。
他没有接秦淮的话,反而是上下打量着秦淮,喃喃道:
“可惜了...”
秦淮被他打量的颇不自在,没有听清楚说什么。
“老丈说什么?”
张寄奴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无话。
秦淮看了一眼外面:
“老丈,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此地离大关不远,我就先下去了,万一待会儿小娘子醒来了,看到我,恐会多想。”
张寄奴点点头:
“如此,便不多送了。”
...
秦淮跳下马车,赳赳铁骑从眼前经过。
为首之人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剑眉斜飞入鬓,眸色深沉。面颊有道新愈箭疤自耳际划至下颌,非但未损英气,反添几分战将肃杀之气。
他直视秦淮,薄唇紧抿如刀裁,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秦淮神情自若,回望过去,没有任何畏惧。
“神气个什么劲?”
秦淮暗暗吐槽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丹徒何时有这样的一支精兵?”
秦淮心中不解,但是他也没准备去打听。
等到马队走过,秦淮却没有动身前往大关,而是站在原地等候。
不一会儿,一人骑马迅速奔来,正是张午师。
“秦县令,您的马。”
秦淮笑了笑,看了看马背上被黑布包裹着的燧发枪,心中稍定。
刚刚他被张寄奴邀请一同进马车之前,便悄悄将燧发枪重新包裹,交给了张午师代为保管。
秦淮接过马缰,奋力蹬上马背。
“秦县令,您的脚?”
“哈哈,扭了一下,杀个人就好了。”
张午师撇撇嘴。
杀人还能治崴脚?
“今日兄弟们受惊了,所有人,赏钱百文。”
张午师面露喜色,刚刚奋战之后,差点被正牌军背刺,漕兵们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是出离的愤怒。
秦淮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发下赏钱,安抚一下。
不过出现这个插曲,他倒是不用再叮嘱漕兵们噤声了。
看他们刚刚噤若寒蝉的样子,不需要他特意吩咐,这些人也是决计不敢声张今天的任何事情了。
...
润州刺史府。
“啪...”
一道猛拍桌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茶杯叮叮当当的磕碰声。
“好你个李翛,你这个观察使当得可是真好,这么多的外邦贼子在丹徒惹出诸多是非,你怎么当得官?”
李翛赶紧陪笑:
“卢兄莫要生气,令女吉人天相,岂是几个番邦贼人能够欺辱的。”
“你放心,我已经下令严查明州所有的倭国往来船只,一旦发现异常,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确保这种狼子野心的贼人再也不敢作奸犯科。”
坐在其对面的人身着紫色袍服,正是焰火姑娘的阿爷,杭州刺史卢元辅。
要说起来,杭州刺史其实算是李翛的下属,比他低了半级。
虽说如此,可是按照势力背景、官员发展前景来说,这卢元辅做宰相的机会比李翛要大的多。
要不然,哪个下属敢这么跟上级拍桌子?
“李翛,上次李逢吉参你欺君罔上,若不是家兄在圣人面前为你作保,你还坐得稳这个位置吗?”
李翛看着暴怒的卢刺史,只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当初在栖霞寺没有把那个本二和尚弄死,害得他今日如此被动。
“卢兄,此情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放心,令女周边,我已经派了得力人手,精密布控保护。”
“这种事,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李翛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却是暗暗吐槽。
你这女儿当真奇怪,不在幽州的家族待着,也不在父亲任职的杭州待着,偏偏要跑到我这个地界来,存心给我添麻烦不成?
要不是秦淮机智,帮我躲过这次劫难,这后果...
李翛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现在恨不得捧起秦淮的脸,狠狠亲一口。
“哼,你那个丹徒县令?是什么情况?我听说是门荫入仕的?”
“你说秦淮?确实是门荫入仕的,虽然没读过太多书,言行举止少了些书生礼数,但是聪慧过人,颇擅工匠之道。”
“怪不得敢当场灭掉本二一行八人,寻常读书人,哪里有这种气魄?”卢元辅暗自揣度着,又问道:
“工匠之道?”
李翛从桌子上拿起秦淮现场给他冶炼出来的铁质小鼎,递了过去:
“这个就是他打造送与我的。”
“勤廉浙西,为国为民。”
卢元辅读着这几个字,觉得很有意思,表面上却是不为所动,沉声说了一句:
“秦淮此次立了功,你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奖他点什么吧。”
看到李翛点头,卢元辅拿起那个小鼎,嘴里咕哝着说道:
“这什么破玩意儿,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说罢,抱着小鼎就往门外走去。
“卢兄,那上面,有我的手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