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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十月初四日

初冬的北地寒风如刀,刮过石门峪嶙峋的山口,发出呜呜的尖啸。

稀疏的酸枣树上挂着最后的几片残叶,裹了层霜,在风中颤抖。

三屯营外,奔袭三昼夜的赵率教和手下四千名关宁子弟,疲态尽显,战马也浑身湿透,打着响鼻。

守城的朱国彦却拒绝这支队伍入城休整!

“无耻小人!”

虽然督帅军纪森严,副将张岩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连日昼夜不停急行军,连干粮都是坐在马背上吃的,弟兄们已经疲惫不堪,遵化危在旦夕,不休息好,如何能战?

可是朱国彦竟然畏战不敢开城门!!!

“吩咐下去,埋锅造饭,原地休息。”

赵率教黑着脸吩咐。

一个时辰后,张岩领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汉子来到帅帐外:

“督帅,这个人是火头军在南边林子里发现的,他说他有重要情报,非要见您。”

赵率教看着虽然被绑,却一身正气,不卑不亢的中年汉子,不由满是好奇,大敌当前,就连朱国彦都不敢开城门,这个人倒是不怕死,还敢一个人在城外晃荡。

“说吧,你有什么事要禀报本帅?”

来人拱手长揖,声沉而急:

“将军!某乃本地举人,虽一介腐儒,然夜观乾象,昼卜数理,于兹马蹄峪一事,实有肺腑之言,不敢不告。

某昨宵布卦,见坎卦伏离,兑象藏凶,推演其变,恰应此峪——峪中草木皆带杀机,溪石尽含戾气,似有伏莽十万,正张网以待。”

赵率教目光囧囧,盯着他冷冷说道:

“还有呢?”

皇太极也会兵法了吗?!

没想到中年汉子还真有下文:

“昔长平之败,非赵括无谋,乃锐卒轻入死地;

崤函之覆,非孟明失算,因孤军误入伏中。

今马蹄峪狭如瓮口,深若地脉,进则难退,守则无援,纵将军勇冠三军,四千众入此,譬如投膏止火,徒增焦土耳。

赵率教眼眉突突直跳——这个人还没少读兵书!

他不像是敌军的细作啊?

可是中年汉子还没完,他继续慷慨陈词:

“某知将军受有君命,欲急赴前敌。然君命可违于一时,国脉难补于万世。

河北精锐,就剩这几缕元气,若一朝丧于峪中,他日奴骑南下,谁为桑梓拒守?

谁为社稷撑持?”

“你是谁派来的?可知此时撤退意味着什么?!”

赵率教轻蔑的问道。

中年汉子不卑不亢,态度没有因为赵率教的奚落而动容半分:

“某忠的是朱明江山,非那紫禁城里的片纸朱批。

将军若信某卜算,莫惜一时之违,暂勒马首,另寻坦途;

若必欲行,某只能于此峪口,先为四千忠魂哭三声矣!”

说罢果然以面跄地,嚎哭不已。

赵率教沉默不语,看了副将李岩一眼。

李岩会意,带着那人下去了。

再一个时辰之后,李岩再次走进帅帐,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斥候草草画就的马蹄峪峡谷地形。

只见两壁对峙,怪石横生只见一道狭窄的谷口,天空被挤得只剩灰蒙蒙的一线。

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势。

李岩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

“大帅,那个人说的果然不假,若是阿济格先于我军提前在此设伏……”

赵率教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那张草图,心里波涛汹涌,进,必死无疑,退,军令如山!

“放了他吧,按原计划行动,下去吧。”

翌日凌晨,才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的疲兵们就已经强打精神整装待发了。

目标:马蹄峪。

气氛压抑,天气阴沉。

头顶盘旋不去的鸦鸣,似乎在提醒着这支精锐疲惫之师前方的危险。

行军二里不到,探子送来一张布条:

“张将军,小旗官的旗子上被流矢射来的。”

展开布条,歪歪扭扭的字竟然是用木炭写的:

“前方有阿济格镶白旗万人埋伏!”

“大帅?”

张岩把布条递给了赵率教。

“昨晚那个男人呢?”

“大帅不是他,他跟着火头军呢。撵他不走!”

张岩心里生升起一丝希望,下一秒,赵率教的声音再次传来:“继续前进!”

离马蹄峪越来越近了,在一处高耸的山石后,一个蒙面人问:“他怎么还不停?”

霍骁皱着眉头,半晌才憋出一句:“再写一次!”

他身边的蒙面汉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中衣,不等他动手,霍骁刺啦,一刀又给撕下一条。

蒙面汉子漏在外面的眼睛狠狠瞪着霍骁,却还是在对方狠厉又无辜的眼神逼迫下,再次低头写了起来。

还有一里半地,张岩再次收到探子送来的布条,还是那句话,字迹依然那么难看!

这次赵率教连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指向马蹄峪方向。

张岩只好沉默不语。

当霍骁第三次割下自己的里衣时,霍光不干了。

“哥!我都露肉了!”

“写!”

霍骁想不通,这个倔驴一样的老头儿,看着火坑还往里跳到底是什么原因。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他来到这个鬼地方,看到马蹄峪的地形后,心里就已经笃定了,这个人,他根本救不了。

他以为提前通知一下,看看能不能跟自己的老帅一样,打不过就跑!

到时候,再回来。

多好。

可是他低估了赵率教的“愚忠”,也不理解他的执着。

赵率教第三次看到那个布条后,终于动容了。

“大帅,或许是咱们的细作冒死送出来的。”

张岩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到峪口了。

赵率教终于发了话:

“张岩!”

“末将在!”

“若是本督中了埋伏,记住,带着......”

“大帅!请恕末将难从命!要死,咱们一起死!”

赵率教长叹一声——

马蹄峪就在前方不远。

那里是通往遵化城的最后一道咽喉。

他沉默着,勒马的手纹丝不动,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却在薄薄的霜皮下无声跳动。

山风凛冽,吹动他那面“赵”字将旗发出沉闷的扑喇喇声响。

老将的眼光最终落在身后每一张年轻又疲惫的脸庞上。

“驰援京师,救君父危难于倒悬。纵有万千险阻在前,唯死而已,进兵!”

他的声音干哑低沉,却莫名带着一种让所有军卒脊背为之一挺的重量。

镶白旗固山额真阿济格身披厚实的玄青布面铁甲,山脊上的刺骨寒冷,让他粗犷面庞上的棱角更为生硬。

他半眯着眼,透过山隙间的枯草缝隙,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死蛇的古驿道。

“额真!”

一位戈什哈猫着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山风能听见,

“赵蛮子的前哨已经摸着峪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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