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对此保持有不同的意见:“周监督,或许你讲的对的。可你一退再退,最后能退到哪里去?我这双拳头是打不了千人万人,可能护我身前人就够了。
学生们称呼我一声先生,我便自然有责任护住他们。
况且,抓人的理由是那么可笑。
他们只是学生,学生讲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有错吗?如果他们讲的不对,便应该告诉他们正确的加以教导,而不是如同文字狱般不分青红皂白抓人。”
“可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周秋实的话语蕴含着深深的绝望:“李教习,或许你是一个讲道理,分对错的人。我换句话说,你是一个正常的人,可现在这个世道,不正常的太多了。尤其是,他们还掌握着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李青一时语噎。
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一一浮上心头,他知道,周秋实讲的是对的。
“李教习,你看。”
李青顺着望去,那是一支被周秋实托在手里的烟枪。
烟枪通体碧绿,雕工精细,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翡翠。
周秋实缓缓的抚摸着烟枪冰凉的玉石表面:“这个东西啊,看着精巧,却是个吸髓敲骨的魔头。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大街上什么都不多,就是烟馆多。多少人因为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最后家破人亡。可偏偏,朝廷岁入的大半,都指着他烧出来呢。另一半呢,就是各种巧立名目的税务了。
然后有一部分银子分发到军营,不管有多少,那些大头兵们都指望这个养活一家。有一部分分发到各州府,这一部分有一些就被发到各个学堂用来发展教育。”
周秋实也不等李青答话,随手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册子,这是学堂的收支账簿。
他随意翻开几页,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最后停留在‘束脩’一项上。
周秋实苦笑着摇摇头,神色怪异的说不上来:“瞧瞧,先生们的束脩。这点微末银子若不是州府派发,恐怕也难以发放。可说到底,这也是从老百姓那干瘪的荷包里挤出来的酸汁,最后换了个罐罐装而已。
李教习,你说我们是不是帮凶?”
“不,不是。”周秋实似乎陷入了某种状态,开始自言自语:“但我们吃的穿的,都是百姓的血汗。咱们这学堂明明对外并没有什么门槛,可寻常百姓家几乎没有前来的,这又是为什么?”
“苛捐杂税,层层剥削,民力早就榨干啦。百姓...百姓都活不下去哪还有时间做别的?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朝廷...朝廷这是在自掘根基。可朝廷那么多聪明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所以说,这世道,病啦,病入膏肓啦。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来给这个世道治治病。”
周秋实拿起烟枪深深的吸了两口,脸上露出愉悦,随后又莫名的嚎啕大哭,没哭两声,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躺在太师椅上,浑身仿佛没有了骨头,说话也没有了力气,呓语一般:“可是,谁又能站起来呢?”
又过了一会,周秋实彻底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嗓子发出‘嗬...嗬...’之声,脸上满是愉悦,身子也不自然的扭动起来。
李青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周秋实抽的东西李青认得,是那种叫福寿膏的东西。
此物榨骨吸髓,败血伤神,简直是百害而无一益,可他却没有上前阻止周秋实。
他看的出来,这个老人心中的绝望。
尽管都是救国会人,可他和赵坤几乎是两个极端。
赵坤相信未来,相信救国会,相信未来能换了新天。他相信自己投身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并愿意为之粉身碎骨。
可周秋实不一样,从他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不相信救国会,只是他好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就想抓住,不管这根草能不能救他出水面,可这只是处于绝望中的下意识动作,他内心深处还是绝望的。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李青转身离开了周秋实的办公室。
就让周秋实沉醉在福寿膏营造出来的虚幻美好吧,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离开周秋实的办公室后,李青迅速回到家中。
他拿出一根铁刺,在院中不停的打磨。
此时李青心中莫名憋着一股气,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什么,他只想找地方发泄,发泄到那些该死的人头上。
待到月上枝头,李青换了一身夜行服便悄然出门。
他从来没忘记自己是一名刺客,而刺客就该干刺客该做的事。
就算这是一次没有报酬的刺杀,这次,他也甘之如饴。
..............
是夜,大雨倾盆。
“大人,下雨了,可要添衣。”
“无妨。”
书房中,朝廷三品顶戴,惠州府府台赵廉正正在奋笔疾书,忽而想到了什么:“孙九,救国会反贼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大人,救国会那班人滑手的很。我们捣毁了一个据点,但并没有惠州府负责人黄维勋的下落。”
“那现在大牢里押了多少反贼?”
“有十七人。”
“唉,不够啊。”
赵廉正放下手中笔,面露愁容,随后起身走向窗前。
孙九灵机一动:“最近不是抓捕了一批学生嘛。把他们加上,够不够上面要求的人数?”
“这....”赵廉正有些迟疑:“够是够了,这帮学生大多只是发表一些同情言论,还够不上反贼的程度吧?”
“我知晓大人心善,可人数不够,又怎么向上面交差呢?何况这帮学生今天敢发表同情言论,焉知明日不会发表反动宣言?”
赵廉正一挥衣袍:“罢了,不要再讲这个问题了,你看着办就好。对了,朝廷那笔银子....”
风雨声中,二人低声密谈,而赵府当中当差的营兵依旧例行巡逻。
两个挎着单发后膛抬枪的营兵缩着脖子,骂骂咧咧的从前院的花园中小跑进入回廊,被雨水浸湿的枪管在走廊灯光下反射出些许光亮。
一个营兵把枪抱在怀里用衣服擦拭:“这东西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得水,一见水几乎就跟棍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还不如拿把刀来的.....谁?”
另一个营兵正在搭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他惊觉回头,却为时已晚。
铁刺的寒芒在灯笼下一闪,精准的从他喉结刺入,穿透脖颈,从脑后透出一道带血的尖锋。
另一个营兵赫然失色,手忙脚乱的拿枪瞄准。
李青面无表情的拔出铁刺顺势前冲,左肘抬起狠狠地挑向营兵仓促抬起的枪管上。
‘铛’的一声营兵的枪杆被挑起在空中,李青手中铁刺顺势反撩,从腋下斜插肺腑,营兵立时气绝。
李青没有多做停留,朝前方亮着灯的书房赶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身背鬼头刀的壮汉许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看到尸体后神色一紧。
“有刺客,保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