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安身影乍现,倒把一旁整理草药的年轻道人惊得跳起。
他慌忙抄起背篓药锄,闪身躲到高瘦道人身后。
“无妨,不过是看了场笑话罢了。”
王恒安回了一礼,想起方才黄鼠狼精那副狼狈相,嘴角仍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到了缓坡处便察觉了不对,一个采药人不着急回家,却在山路上空坐着。
何况那五枚铜钱上还有他留下的法力,原本是想着留个后手,没想到却在那老汉身上感知到了。
稍微一猜,心中便警觉起来。
‘《太阴玄狐幻月鉴》果然玄妙非凡,仅研读半个时辰,稍一施展,便能将那黄鼠狼耍得团团转。’
他自踏上缓坡便未挪动分毫,只悄然运转法力,布下幻境。
后续便是看那大仙对着空气卖力表演。
待察觉林中真有人靠近,才撤了幻术,没承想那年轻道人飞起一脚,正好将那精怪踹下山去。
‘难怪那黄衣邪人看着古怪,原是妖物所化。从前不觉,如今踏入修行,这神异诡怪之事倒是层出不穷了。’
只是这高瘦道人……
王恒安礼毕,目光带着审视投向对方。
此人身高超过九尺,瘦削挺拔,如孤峰耸立,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道袍往身上一罩,恍若挂于古松枝头,随风轻摆。
腰间悬一油润小葫芦,光泽温润。
最令王恒安心惊的是,此人一出林子,目光便直指自己藏身之处,显然能勘破幻术,洞察真伪。
“道友夤夜入山,必有要事,不知贫道可否相助一二?”
那高瘦道人立于夕照之中,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宁和气息。
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平和,如清泉漱石,松涛过耳。
王恒安听到这话,隐隐有些熟悉之感,对上道人那双澄澈眼眸,仿佛心间尘埃被悄然拂去,心中没由来生出许多好感。
他索性开门见山:
“道长安好,在下王恒安,此来山中,只为寻访冲云观,求问一事。”
“哦?贫道虚白,暂掌冲云观。观中多年未有访客,道友既有所求,亦是贵客,还请移步上山,饮杯清茶。”
虚白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铁陀寺编排冲云观放贷害人,飞鹤观师祖言其源于此地,黄皮子又称山中皆是鬼怪……’
王恒安念头飞转。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其中虚实,上山一探便知。
“小生叨扰了。”
他抬步上前,行至虚白身侧,忍不住斜眼瞟了瞟对方那惊人的身高,不动声色往道旁挪了半步,总算不必过分仰视。
那年轻道人则投来古怪一瞥,背起药篓,默默跟在后面。
三人拾级而上,身影没入通往冲云观的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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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店,王家老宅。
夕阳西沉,鎏金余晖泼洒满园。
日出有盼,日落有思,秦卯月被染上一层昏黄,倒好似思念溢在毛发间,端是忧愁无比。
‘小恩人怎么还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那青面獠牙的恶鬼又……’
心中思绪杂乱无比,越想越是烦躁,只把小棍子一扔,爪子抱在胸前,眉头越拧越紧,脑中竟寻不出半点好消息。
“狐娘子,练字当静心,俗话说勤能补拙,你一天只学会十来个字,还不好好练,到时候你去找宅院大王学,他也不会收你。”
王卯彧趴在一旁,在金光笼罩下宛如一尊懒洋洋的猫佛,有气无力地嘟囔。
双爪习惯性地捂上脑袋。
咦?预想中的敲击并未落下。
他抬起眼皮望去,只见秦绯月火红的尾巴软塌塌拖在地上,脸颊枕着前爪,歪头望着天边残阳,碧绿的眼眸映着霞光,心事重重地发着呆。
猫猫不解,也学着抬头看那夕阳。
看了半天,愈发觉得那太阳是个羊奶碗,而羊奶里,洒了金箔。
王卯彧灵光乍现,猛地弹起身子,蹦到秦绯月面前,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
“狐娘子,你是不是……”
见蠢狸这般作态,秦绯月心头莫名一慌,伸爪扒开那凑近的猫脸,忙不迭收回视线,强作镇定: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蠢狸休要胡猜,徒惹人笑!”
“哼,你这蠢狐,本大王还能有错,我看你就是……呜呜呜。”
猫猫脑袋再次陷进沙子,秦绯月伸着后腿,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一松,腿上力道弱了三分。
王卯彧趁机扭动身子,搓着沙子溜开几步,直立起来,挺起小胸脯,喵呜喵呜地叫嚷:
“我看你这蠢狐肯定是饿了,宅院大王给的钱你都收了,却不买吃食,才给我一碗羊奶,哈,你这蠢狐,现在知道饿了吧!”
他神气活现,却见秦绯月明显松了口气,投来的鄙夷目光如针般刺来,小猫咪顿时腰杆一软,底气泄了大半:
“狐娘子……其实……咱们可以买点吃的,我教你一天,喉咙都冒烟了,正缺半碗羊奶润润……当然,若狐娘子顺手买只烧鸡,更是极好、极好!”
咕嘟。
烧鸡二字入耳,秦绯月喉头不争气地一动,旋即想到要花小恩人的钱,心中顿时涌起一万个不情愿。
她哼了一声,捡起小木棍,埋头在沙地上比划起来。
蠢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那字里藏只烧鸡……也不算过分吧?
“狐娘子~”
猫猫撒娇,赤狐充耳不闻。
“狐娘子,半碗,只要半碗羊奶。”
猫猫讨价还价,赤狐视若无睹。
“绯月娘娘,请赐小的半碗羊奶吧。”
猫猫伏地叩首。
赤狐眉头微挑,终于开了金口:“再等等。”
“小的敢问娘娘,等到何时?”
“等着。”
“遵旨!”
这一等,便等到日头彻底沉入西山。
“娘娘……饿……”猫声哀戚。
秦绯月将小棍子一扔,拍了拍爪上的砂砾,转头对上地上一张猫毯,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练完了,走吧。”
猫毯蹦起三丈,作势就要翻墙而去。
“哎呀!”身后的狐狸却惊呼起来,“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天都黑透了,集镇的店家怕早关了门!唉,只好明日再去了!”
话音未落,红影已翩然飘向院中准备修炼。
墙头只余下一只被言语寒霜彻底冻僵的小猫咪。
王卯彧觉得自己是只傻猫,居然会对秦绯月这坏狐狸有所期待。
‘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我如果不遇见她,我的虎子生涯便不会断送,虎子生涯不断送我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心被冻结,但是王卯彧只觉得鼻尖暖暖的,他皱皱鼻子,用力嗅了嗅。
食物的味道!
他纵身一跃,爬上墙头,罗店的夜灯火不明,可这难不住王卯彧,在他视线中,王家院墙外,一只只黑鼠在集镇中四处奔走。
昏黄的猫眼死死锁定那些移动的黑点,王卯彧舔了舔锋利的尖牙,浑身猛地一抖,猫毛纷飞。
嘣!嘣!嘣!
随着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每一根炸开的猫毛都化作一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微型狸花猫!
顷刻间,院墙上已蹲满了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狸花猫大军。
随着王卯彧本体冷酷地一挥爪,群猫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向集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