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未现。
红云庙内已是人影幢幢。青石板上脚步声杂沓,众弟子或负剑疾行,或执符低语,皆在为征伐雾岗河筹措法器。
可惜许戒甲呆的时间不长,没宝贝。
“咚——”
铜钟惊响。
许戒甲抬眼望了望天,暗叫一声不好:“差点把这事忘了。”他忙折回屋里,小心揣好那卷《金刚坐禅》经,转身往木塔走去。
老翁依旧在看着塔牌。
“前辈,卷中内容我已记下,今日特来归还。”许戒甲说话时带着几分恭敬。
苍怀梦说他叫邓扶光。
是二代庙主池锦的弟子,也是洪冬荣的师弟。
“用了两天,记性还可以。”老翁继续看了几眼,向许戒甲问道:“今日怎没晨读的声音了?”未待应答,又自袖中抖出三枚铜钱掷地,面色忽得骤变:“血光冲霄,戾气盘旋,庙中可是出了人命?”
“前些日子,观主带着一众师兄缉拿邪修,但路途遭遇阻碍,导致三个师兄殒命,如今正是要去复仇。”
“去哪?”
“雾岗河擒蛟龙。”
许戒甲没有隐瞒,但也吃惊老翁对庙里的事情丝毫不知,仿佛他的一生,就困在木塔里了。
“雾岗河....”邓扶光听罢长叹一声,接过经卷时,腰间木牌“咔”地裂开道缝,一只衔书木鸟扑棱棱飞了出来。“那蛟龙是外来的,寒蛇跟脚,额上没角,只生着一对冰晶犄骨。听说它化蛟蜕去蛇躯时,借了不周山剑派修士一道剑气,所以斗法比一般蛟龙弱些。”
“多谢前辈指导。”
“无妨。”
老翁看了许戒甲一眼,接连摇头:“雾岗河内精怪众多,但当中有善有恶,还望你入河时,能少造杀戮。我等修行道门正法,应秉承中和之道,切莫误入歧途。”
说罢,他从腰间摸出一面木牌递过来:“拿着吧,或许能帮上你。也算是庙里给你们的补偿。”
补偿?
许戒甲心头犯疑,却还是接了过来。
“你走吧....”
话未说完,天际已有红云翻涌。
洪冬荣踏云而来,额上金目扫过二人。邓扶光顿时收了话头,咳嗽一声道:“师兄来得正好,师弟正考校晚辈经义呢。”
“有劳师弟。”
洪冬荣含笑点头,取出一本书来,书页翻动间,显露出诸多丹方文字。
许戒甲见此旋即告退,却听得身后草木疯长之声,那老道竟以“枯木逢春”催生桌椅,这等修为怎会困守木塔?
片刻后,许戒甲已走远。
“嗖——”
七片黄符从邓扶光袖中飞出,布下一圈隔音阵法。
“坐着说吧。”
“嗯。”洪冬荣点点头,将先前那本古丹书递过去,“前几日去县城,跟其他门派修士换的,是丹药方面,师弟往后日子可以翻翻。”
“多谢师兄。”邓扶光将古书收好,终究没忍住,抬头道:“师兄,收手吧!”
“.......”
短暂的沉默后,洪冬荣默默起身,摇头道:“我已经无路可退。”
“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吗?”邓扶光目光落下,道:“师兄杀了多少人?”
“六个弟子,十三个散修,八十二个村民。”
“没了?”
“还有一人。”洪冬荣迎着老翁的视线,摇头叹息,“地母宗先前邀我论事的巡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便用黄沙幡迷了他心神,将那修士烧尸灭魂了。”
“地母宗.....”
邓扶光一听这名字,腿一软,当场跌坐在地。
此界支柱。
一寺一院一剑派,三宗一门一梦泽。
执牛耳者,乃界主创立的地母宗。此宗擅长梳理地脉,培育灵山,各方门派皆得遵循其规。
“师弟想好退路,早些离开这里吧。”洪冬荣望着木塔上“守心如镜”四字,终是叹了口气,“碧竹县的事已经被上头察觉,我若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破金丹,这事绝无转圜余地。”
“需要多久?”
“地母宗的巡查修士,每三年回宗一次。”洪冬荣掐指算了算,摇头道,“运气好的话,还有一年;运气差些,恐怕只剩八个月了。”
“八个月....”邓扶光长叹一声,又问,“还差多少,才能赌那一丝命运?”
“血精凝聚还差三个月,若是把庙里的弟子都杀了,魂精也能凑齐。”洪冬荣迟疑片刻,又道,“但那破丹之阵,至今还缺一枚主引。”
“还缺什么?”
“缺....”
洪冬荣望着邓扶光,久久没有说话。
邓扶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终是长叹一声:“你我一同修行一百二十三年,一同筑基,如今我已油尽灯枯,师兄却还有一丝破入金丹的机会....罢了。”
“多谢师弟成全。”
“能否晚些再动手?”邓扶光摩挲着怀中的古书,笑道,“我还想再多看看这些东西。”
“都依你。”洪冬荣长吁口气,“八月初三是师傅的忌日,等过了那天,我便动手突破金丹。”
“好。”
邓扶光抬起手臂,放在洪冬荣的第三只眼上:“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生老病死,师弟们接连逝去,追求大道的路上,终究只剩你一人了。师兄,你没想过放弃吗?”
“只剩我一人又何妨?”洪冬荣摇摇头,面色愈发坚毅,“求道者,本就该死于道上!”
...............
残阳染血。
许戒甲在房中摆开三物。
原身留下的家底不多,除了些灵石,像样的法器只剩一只镇魂铃。可惜这铃在跟水尸斗法时碎了,如今放出的音波又弱又暗,早已成了废品。
“定魂钉,蜃阴寿衣,木牌。”许戒甲看着地上三物,脸上忍不住泛起苦笑。
定魂钉,能定人神魂。
这还是杀水尸时捡的法器,共有十二根,如今经过数天祭炼,也算是能使用了。
至于寿衣则不必多言。
“可这木牌....”许戒甲想到先前老翁做法,捏碎牌子,里面便露出一张符箓。
上有五字。
小挪移虚符。
“这次真是受了大恩。若能活着回来,定要好好孝敬老翁。”得了这逃遁的符箓,许戒甲心里头欢喜得紧,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才小心藏进袖口,方便随时取用。
“呼~!”
将剩下的物件收进包裹,许戒甲长吁口气。
“庙主杀人越发频繁了,这次征讨雾岗河,还不知要折损多少师兄师姐。我必须抓住机会拿到龙涎,早日逃离此地才是正理。”
“至于青萍,云鹤.....”
“唉。”
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怅然。
许戒甲想起过往,云鹤是大师兄,修行上向来照拂自己;青萍更有数年交情。
若叫他不顾一切离开。
...还
还真不舍....
“罢了。”
许戒甲拿出一枚铜钱,朝上抛去。
叮~!
脆响落地,铜钱在地上转了两圈,稳稳停住。
许戒甲看着地上的铜钱,蓦的笑出声:“世人都说求道路上只有自己,今日我偏不信这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