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倏地一暗。
一道佝偻黑影自墙根渗出,如墨入水,缓缓晕开。屋内温度骤降,烛焰缩成豆大一点,映得许戒甲面庞半明半暗。
“小家伙,又见面了。”
“嗯。”
许戒甲指间经书未合,只抬了抬眼,神色静如深潭。
苍怀梦,这老鬼自称被上任庙主困在枯井里。两年前许戒甲上山误闯进去,破了阵才把他放出来。
庙主用弟子炼法的事,也是他透的风。
“数月不见,你身上的血气倒重了不少。”苍怀梦咧开嘴笑,“难怪洪冬荣肯传你根本经。”他猛地凑过来,深深嗅了嗅,“那些专修走阴的修士都不敢随便闯地府,你一个门外汉,倒能活着回来?”
许戒甲眸色微沉。
穿越之秘、生死之变,他自然深藏心底,至于阴气缠身?
全推给走阴之术便是。
至于他会不会。
那就另说了。
“前辈这回过来,总不只是为了叙旧吧。”他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苍怀梦吐出一口阴雾,那雾气在房梁上打了几个旋,迟迟不肯散去。“你且细看这观想图,认得画中是谁?”
许戒甲心头一震,急忙展开画册。泛黄的纸页上,有雷火灼烧的痕迹。
画中金刚——
怒目圆睁,三头六臂各握法器;
身披梵文金甲,足踏九品莲台;
眉心一点朱砂红如血,周身祥云混着火痕,更添几分说不清的神异。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苍怀梦嗤笑一声,忽然咳出一口阴血,溅在画上。血雾腾起的瞬间,竟凝成洪冬荣的法相:额生肉角,舌分双叉,哪还有半分金刚的庄严?
许戒甲喉结滚了滚,强压着心绪道:“这么说...庙中师兄们...”
“除去云鹤、重明、洪峰修的是真金刚。”苍怀梦将血雾吸回体内,声音哑得像磨砂石,“其余人...不过是他的炉鼎罢了。这里面,原本差点就有你一个。”
“我....”
许戒甲脸色骤变。
老鬼没管他的神色,自顾自往下说:“前些日子,一群邪修驱着水尸,在雾岗河底挖出座古水宫。虽说被蛟龙占了去,可遗落的好东西,也不少呢...”
“我帮过你两次。”苍怀梦突然撕下一片魂体,疼得面目扭曲,“这次该你帮我了,去河底找颗珠子来。”
许戒甲接过那片冰凉的鬼皮,迟疑道:“可庙里只剩三位弟子,我若擅自离开......”
“我修有梦术,后日你师傅就回。”苍怀梦气息越发虚弱,“他定会派你们下河...到时你主动请缨便是。”
许戒甲攥紧手中鬼皮,喉结上下滚动:“还有一事.....”
“啰嗦的家伙,快说!”
“前辈可知除了《金刚坐禅》,庙里还有其他杀伐手段?”
金刚坐禅——
许戒甲本想靠它增强实力,可方才那一幕,画中金刚竟显化出洪冬荣的面容!这哪是什么正经功法?
“有倒是有。”苍怀梦忽然冷笑,哼道:“可你家红云庙以《金刚坐禅》为根基,不将此功修至小成,其他云法、拳脚都是空谈。”
“这....”
许戒甲面色一变。
苍怀梦眼睛一直瞟着窗户,嘴皮哆嗦着,身影已飘向窗外:“你是去过阴间的人,身上沾着地府气息。洪冬荣不过个筑基修士,他显化的修罗恶鬼,怎敌得过你的气息?只是你身上的气息会渐渐消散,怕是难长久.....”
话没说完。
一阵阴风卷过。
烛火猛地一晃,再定睛时,窗前已空无一人。只剩半片残破的窗纸,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
“戒甲,睡了吗?”
夜深人静,烛火摇摇晃晃。许戒甲正盘膝调息,忽闻门外环佩叮咚响,开门一看,竟是青萍师姐。
“师姐深夜过来,可是有要事?”许戒甲侧身让开通路。
青萍眼波流转,指尖绕着发梢打转:“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师弟?”她忽然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扫过许戒甲耳畔,“莫非....你屋里藏了人?”
这话一出口,许戒甲耳根微微发烫,正了神色道:“师姐说笑了。修行之路漫漫,师弟不敢分心在儿女情长上。”
相处这几年,他对这位师姐,原也存着几分说不清的情愫。
“哼!”青萍轻哼一声,衣袖带起阵风,径直踏入屋内。她熟门熟路地拿起茶壶,眼角却瞥见地上摊开的画册,“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用功。”她背过身,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可惜某些人啊,连句‘师姐请进’都不肯好好说。”
“师姐误会了,我只是...”
“罢了。”青萍转过身时,脸上的嗔怪已敛去,正色道:“坐禅之法不好学,师姐今日便先给你开个头。”她指尖泛着青光,“这法子次序千万乱不得,得先练坐禅,再修观想。”
许戒甲会意,连忙上前为她揉肩:“师姐教诲,师弟自是谨记于心。”
“还算懂事。”青萍牵起他的手走向床榻,裙裾如莲叶舒展。她盘膝而坐,示意许戒甲在对面蒲团落座:“我在床上,你在地下。跟着我说的做,且莫心思外出。”
“坐禅,首先静心。”
“接下来.....”
青萍瞳孔里浮起莲花虚影,指尖往许戒甲眉心画印。
“闭目守神,先找到气海三寸下那点暖意.....”她指尖青光陡然亮起来,可就在触到许戒甲眉心的刹那,青萍突然剧烈颤抖,瞳孔里的莲花碎开,露出个蜷成一团的小鬼。
“师姐?”
“没....没事。”青萍强撑着镇定,脸色却已发白。她望着许戒甲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突然清醒,又瞬间蒙上迷雾,“你....你这呆子....”她声音发着颤,“修行最忌分心,总这样,何年何月才能修成?”
“师姐教训的是。”许戒甲接连点头。
“今晚就到这吧,唔....我身子有些不舒服。”青萍抽回手掩在袖中,声音还在发颤,“心浮气躁怎么修行?你得多去木塔读些经书。”
她起身一急,带翻茶盏。
也没收拾,头也不回地消失不见。
“师姐!”
见她走得这般急促,许戒甲推窗而立,掌心忽有几缕阴气丝丝缕缕缠上来。
“由死而生....”他喃喃自语。
先前魂游地府沾的阴气,竟能震碎坐禅法里的邪异!
呼!
呼呼!
阴风骤起,烛火“噗”地灭了。
许戒甲低头的瞬间,屋内温度骤降。月光下,他的影子忽然扭曲变形,竟隐约显出一尊模糊虚影。
“由阴到阳,由死而生。”
“先前穿越,走了趟地府,又踏过黄泉路,我这魂魄早就变了。哪像苍怀梦说的,阴气会一天天散了去....难不成,我成了个变数?”
“至于那金刚坐禅法....”
“暂且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