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哭嚎划破夜空。
那小鬼怕极了,死死攥住血莲根须,发狠似的扯断与青萍神魂相连的血丝。
“嗤啦”一声脆响。
血丝断裂处迸出点点金红,那是修士的本命精元。
“呼——”
风过处,血光乍现,小鬼化作一道赤虹就要遁走。可它刚离开血莲,青萍便如断线木偶般瘫软,眉心那片青灵叶化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师姐!”
许戒甲瞳孔骤青,盯着那道血光,掌中青光爆盛:“哪里跑!”
轰轰!
持灯鬼神的灯焰“轰”地窜起三丈高,分作九股灵蛇般在空中交织成网,正拦在血光去路上。小鬼不过是寄生之物,哪敌得过鬼神之力?
灯焰灼烧下,包裹它的血莲外壳寸寸龟裂,露出内里蜷缩的丑陋本体。
“嘶——!”
惨叫声未绝,许戒甲已抖开赤练绫。
阴火如龙,绕着血莲飞速旋转,顷刻间化作火涡。山风忽起,吹得阴火明灭不定,血莲在风火交攻下,终于“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灭!”
心念一动,持灯鬼神突然将灯焰凝成一线,顺着裂缝刺入。小鬼顿时浑身痉挛,不过三息便被炼成一缕青烟。
烟散处,唯余一枚鸽卵大小的赤晶悬浮空中,内里似有血潮涌动。
许戒甲双指一收,晶石落入手心。
远处青萍眼神空洞,与那些死去的师兄一般无二。
“果然丢了魂。”
他轻叹一声,执起师姐手腕。那道伤口尚未结痂,血色暗沉。晶石贴上血肉的刹那,化作流萤般的莹浆,顺着经脉游走。
河风骤起,青萍浑身剧颤。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起神采,她茫然环视,忽见地上散落的莲瓣,蓦地僵住。“这是我身上的?”她指尖发抖,“金刚禅相....怎会显化这等邪物....”
“是师父的手笔。”许戒甲缓缓道。
青萍踉跄后退,嘴唇轻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师傅?”
“不可能!”
“庙主他...我们可是亲传弟子啊....”
她猛然抬头,泪水无声滑落。可望见许戒甲那平静的神色,青萍只觉得心像被冰水浇透,一点点沉下去,死了般的凉。
“师姐。”他开口,像在叩问自己,“修仙这条路,谁又能真的始终如一?”
这句话,他咀嚼太久了。
从刚穿越时的茫然无措,到斩杀夜叉时的狠劲,再到鸡鸣寺被设局的算计......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逼着他把自己看清楚。
许戒甲曾以为能独善其身,不沾半点因果,可这世道,哪容得下那份清高?
青萍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眼里满是绝望的质问:“那你呢?若是有一天,你也落到师父这般地步....”
山风猛地停住。
许戒甲笑了。
不是自嘲,也不是悲凉,是实打实的坦然。
他长吁了口气:“我会比他更决绝。”
夜叉死时的眼神撞进脑海,那妖魔念着回地府,临死还在哀求着回家。
而他,利用过后,亲手断了它的执念。
那一刻。
他和洪冬荣又有什么两样?
可若不斩夜叉,若那畜生意识苏醒,死的就是他自己。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世道本就是个“争”字。或许有人能做到大善天下,可许戒甲不能。
或者说,他所处的境地,不允许。
他也不是什么道子圣人,不过是茫茫众生里,一个想要求道的人罢了。
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没法回头了。
“我认准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他抬眼,目光利得像刀,“即便走的是条错路,至少....”
“唰!”赤炼突然飞射,绫面上映出他眼底的决然。“我没后悔过!”
青萍怔住了。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师弟,骨子里竟也烧着一团不灭的火。
他是剑,宁折不弯。
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也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去。
“罢了,罢了。”青萍摇摇头,嗓音干涩,“那现在...”
许戒甲指向河水:“此前与云鹤师兄巡查时,此地有人傀出没。”他眯起眼,“我怀疑庙主猎杀黄栖山修士,以尸炼傀,在此藏了东西。”
“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有人引我至此,我定是要来的。”许戒甲抬眼望向天空,低声默念,“重明师兄,云轻了,里面藏着的,便是要引我入河的水尸吧。”
默念过后。
是许久的沉默。
许戒甲转向青萍,伸出手:“师姐,避水丹。”
青萍取出青瓷瓶,倒出两枚碧莹莹的丹丸,却攥在手里没递过去:“可即便水下有东西,有人引你...师傅终究是筑基修士,之后又如何抗衡?”她指尖微颤,“不如.....不如逃了吧。”
“逃?”许戒甲挑眉,“你怎么逃?”
许戒甲抬手指向天边远方。
视线越过山岭,穿林过溪,终是落在一处古庙,那庙上红云悬空,如大日照射万物。
红云庙至宝——
三才云相。
他看向青萍,蓦地叹气。
虽习得云隐诀,可在这至宝笼罩下,心里终究悬着块石头。
“可你为什么不跑?”青萍深吸口气,“你先前说,会不顾一切争得一线生机。可现在,为何不敢了?”
“跑有生路,不跑亦有生路。”许戒甲道,“我若逃了,或许能活。但师姐你们,一旦逃窜,定会神魂俱灭。”
“为何?”
许戒甲没答,只看向青萍。
下一刻,他身子化作云雾融入天地,片刻后云雾重聚,又变回他的模样。
“这般法门....”青萍低下头,声音发闷,“有此遁术相助,你若想走,不过转念之间,为何要与我说这么多,反倒给我一个必死的念头。”
“我要救你们。”
“啊?”
话语落地,许戒甲细细望着青萍。
数年相伴,不光是青萍,庙中其余师兄、外门的好友....诸多情谊,终究像藤蔓,缠得他动弹不得。
“云隐无相诀是活命的本钱,朋友亦然。况且,现在也并非没有生机。”许戒甲蓦的一笑,“真常应物,真常得性。”
他掰开青萍的手,取了颗避水丹服下。
“师姐,我去了。”
许戒甲不再多言,赤练化作红线缠在腕间。他最后望了眼天色,纵身跃入河中。
河水触体的刹那,避水丹化作清气裹住周身,入水竟如踏云阶般轻快。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摸出“照影”。青金火光铺开,河底情形纤毫毕现:无数陶罐半埋在淤泥里,每个罐口都伸出血管般的红须,正随着水流轻轻浮动。
更远处,一座沉亭静静立着,亭内隐约有个人影盘坐。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