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办公室的门在王丽萍身后轻轻关上，将病房里隐约的啜泣声隔绝在外。她深吸一口气，从湿漉漉的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工作证，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您好，我是市一院心内科护士王丽萍。“她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想了解512床赵露的具体病情。“
办公桌后的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示意她坐下。王丽萍注意到医生胸牌上写着“血液科主任医师陈明“。
“你和患者什么关系？“陈医生翻开病历本。
王丽萍的指甲陷入掌心：“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个词说出口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陈医生点点头，调出电脑上的检查报告：“赵露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属于B细胞型。从血象和骨髓穿刺结果看，属于中危组。“
白底黑字的检查报告在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王丽萍的专业知识让她立刻理解了那些数值背后的含义——白细胞异常增高，血红蛋白和血小板严重偏低，骨髓中白血病细胞占比超过60%。
“治疗方案呢？“她强迫自己用专业口吻询问。
“标准诱导化疗，“陈医生在纸上写下几个药名，“如果效果理想，4-6周可以达到缓解，然后进入巩固和维持治疗阶段。“
王丽萍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完全康复的几率有多大？“
“年轻患者对化疗反应通常较好，五年无病生存率在60%-70%之间。“陈医生停顿了一下，“但关键要看第一次化疗的效果，以及...“
“以及什么？“
“是否有合适的造血干细胞供体。如果有兄弟姐妹，最好尽快做配型检查，异基因移植能显著降低复发率。“
王丽萍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小片蓝。赵露曾说过她是独生女，父母都已年迈。
“整个治疗过程...大概需要多少费用？“她轻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陈医生敲击计算器：“诱导化疗阶段约15-20万，如果顺利，后续治疗还需要30-40万。如果要做移植，再加20万左右。“
60-70万。这个数字在王丽萍脑海中嗡嗡作响。她知道赵露的工作室刚起步，医保能报销的部分有限。
“她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
“非常紧急。“陈医生的语气变得严肃，“她的血小板只有23，随时可能发生自发性出血。我们已经安排了明天开始化疗，但需要家属尽快决定治疗方案并预交费用。“
王丽萍站起身，膝盖有些发软：“谢谢您，陈医生。我们会尽快处理。“
走出办公室，王丽萍靠在墙上深呼吸。走廊尽头的512病房门虚掩着，她能听到吴宁波正在讲什么笑话，引得赵露发出虚弱的笑声。三个月来第一次，她听到赵露这样笑。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志强的消息：「萍萍，你去哪了？露露在问你。」
王丽萍没有回复。她转向护士站，借了台电脑，快速搜索“骨髓捐献流程“和“白血病众筹平台“。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眼角未干的泪痕。
………………
“萍萍姐怎么还不回来？“赵露第三次看向门口，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李志强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可能去办什么手续了。别担心，她可是专业人士。“
吴宁波坐在窗台上，翻看着赵露的检查报告单——王丽萍离开前悄悄塞给他的。“露露，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特别累？或者无缘无故淤青？“
“上个月拍宣传片时晕倒过一次，我以为只是低血糖。“赵露轻声说，“腿上确实有些淤青，但做设计的经常熬夜，我没当回事...“
门被推开，王丽萍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的专业表情。赵露立刻想坐直身体，却被王丽萍按回枕头上。
“别乱动，针头会移位。“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问过医生了，情况比想象中乐观。“
李志强和吴宁波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太了解王丽萍了，她越是表现得冷静，说明情况越严重。
“萍萍...“赵露抓住她的手腕，“告诉我实话。“
王丽萍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B细胞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中危组。明天开始化疗，如果效果理想，五年生存率有70%。“
赵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有很大希望？“
“嗯。“王丽萍挤出一个微笑，“但需要很多钱。初步估计60万左右。“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露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我...我有一些存款，工作室可以转让...“
“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出！“李志强打断她。“再说宁波的项目不是刚拿到投资吗？“
吴宁波立刻点头：“对！投资方预付了30万，我可以先拿出来。“
王丽萍惊讶地看着他们：“但那是你的创业资金...“
“钱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吴宁波挠挠头，“再说，我们不是要一起做那个修复老照片的APP吗？就当提前投资了。“
赵露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们...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王丽萍握住她冰凉的手：“因为我们是家人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三个月来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些。
“对了，“李志强突然想起什么，“医生说需要兄弟姐妹做骨髓配型？“
赵露摇摇头：“我是独生女，父母年纪大了...“
王丽萍迅速打断这个话题：“现在说这个还早，先看化疗效果。“她站起身，“我去买些住院用品，你们陪露露说说话。“
走出病房，王丽萍终于让憋了许久的泪水流下来。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喂，市一院血液检验科吗？我是心内科王丽萍，想咨询一下骨髓捐献配型的具体流程...“
………………
李志强在医院走廊找到王丽萍时，她正对着自动售货机发呆。
“买什么这么难抉择？“他轻声问。
王丽萍吓了一跳，迅速锁上手机屏幕——李志强还是瞥见了“骨髓捐献同意书“的字样。
“露露喜欢喝这个牌子的酸奶。“她随便按了个键，取出一瓶草莓味的，“她化疗后可能会恶心，先备着。“
两人并肩走向病房，李志强突然说：“萍萍，你刚才去查骨髓捐献了对吗？“
王丽萍的脚步顿了一下：“...职业习惯而已。“
“你知道我和宁波都抽血做了配型登记吧？“
“什么？“王丽萍猛地转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李志强微笑，“护士说非亲缘关系配型成功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但总得试试。“
王丽萍的眼眶又红了：“老李，你不恨她吗？那晚的事...“
“恨过。“李志强坦然道，“但比起恨，我更怀念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你呢？“
王丽萍望向病房窗户——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能看到吴宁波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赵露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像个刚被宣判白血病的患者。
“我也是。“她轻声说，“对了，我联系了几个医疗众筹平台，需要准备一些材料。露露工作室的作品集你有吗？“
“都在我电脑里。“李志强拍拍她的肩，“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推开病房门前，王丽萍突然拉住李志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骨髓配型成功了，别告诉露露是我捐的。“
李志强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嗯。“王丽萍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轻松的微笑，“就说是匿名捐献者。毕竟专业医护都知道，捐献者信息是保密的。“
她推门而入，将酸奶放在赵露床头：“草莓味的，你最爱的。“
赵露惊喜地拿起瓶子：“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王丽萍帮她拧开瓶盖，“大学时你总说草莓酸奶能治愈一切。“
“现在还能治愈白血病吗？“赵露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哽咽了。
王丽萍俯身抱住她：“会好的，露露。我保证，我们四个人一起，一定能战胜它。“
窗外，持续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停了。夜空中隐约可见几颗星星，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就像病房里重新点燃的希望，渺小却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