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
听到这里,李国桢和张庆臻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对,没了!”朱纯臣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冷的光芒。
“被‘流寇’焚了,就在今夜!”
“流寇?”张庆臻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嫁祸李自成?”
“正是!”朱纯臣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我午后已令府中蓄养的死士,换上破烂流民衣衫,混杂于通州码头那些饥民之中。
“子时三刻动手,用猛火油点燃整个粮仓。”
说完,他还做了一个喷射的手势。
“那东西,沾到就着,扑都扑不灭,顷刻间就能让粮仓化为火海。”
“等动手之后,在显眼处丢下这个。”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顺民王”!
“民间愚夫愚妇不是称李闯贼酋为‘顺民王’吗?”
朱纯臣的笑容充满了恶毒,“粮仓被焚,京城必然大乱,粮价飞涨,饥民暴动,再加上昨日曝尸、今日杖杀、还有那该死的鼠疫……”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到时候,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我看他朱由检如何自处,那些他刚用银子喂饱的泥腿子兵,饿着肚子还能为他效死吗?”
“他这‘天命’,还如何维系?”
这一招釜底抽薪,毒辣至极,不仅要断京城粮道,更要彻底动摇朱明刚刚用铁血手段凝聚起的军心。
李国桢和张庆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兴奋。
这计策,够毒!够狠!
“可是……”张庆臻还有一丝顾虑,“若被查出……”
“查?”朱纯臣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
“通州鱼龙混杂,流民遍地,大火一起,混乱不堪,谁会细查?谁敢细查?”
“就算查,也只能查到李闯头上,我府中管家朱富亲自带队,他是老江湖手脚干净得很,事成之后,自会隐匿无踪。”
“退一万步讲……”他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转冷:“若真有不长眼的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哼,这京城的水,深着呢!”
李国桢脸上的恐惧终于被一种扭曲的狠厉取代,他狠狠一拍大腿。
“干了,国公爷英明!烧,烧他个干干净净,看那疯子皇帝还拿什么收买人心。”
阴谋在暖室中发酵,如同毒菌滋长。
三人压低声音,开始密议细节,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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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距离成国公府邸不远一座早已废弃多年、只剩下断壁残垣的破败砖窑里。
寒风毫无阻碍地从坍塌的窑口灌入,发出呜呜的怪响,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
骆养性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鼠皮斗篷,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风帽的阴影里。
他背对着风口,看着眼前一个身着七品文官服饰、身材瘦削、眼神却异常闪烁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吏科都给事中光时亨。
“光大人。”
骆养性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宫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陛下……已非昔日陛下,王德化悬尸东华门,刘福血溅司礼监,张云汉抄家灭口,赵云龙更是被活活杖毙于万军之前……陛下雷霆手段,酷烈无情啊!”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暗示。
光时亨脸色在昏暗中显得苍白,他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不定。
“骆公所言甚是,陛下……陛下行事,确是令人心寒,只是下官位卑言轻……”
“位卑言轻?”骆养性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光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你身处吏科,掌官员稽核,消息最为灵通。”
“陛下如今启用李若琏那等酷吏,我听闻他还组建了一支‘净军’,看来所图非小。”
“清洗内廷、整顿京营不过是开始,下一步恐怕就要对朝堂动手了。”
“那些清流?”说到这里骆养性冷“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了不屑。
“他们在陛下的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如同毒蛇般钻进光时亨的耳朵:“值此危局,聪明人,该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光时亨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恐惧:“骆公的意思是……”
“待机而动!”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接着一字一顿道:“稳住心神,留意朝局。”
“尤其是留意陛下对守城将领的调动,若时机成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我身家性命,乃至这阖城百姓的安危,或许……就系于光大人一念之间!”
光时亨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骆养性的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对权力和生存的渴望。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在骆养性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骆养性满意地退后一步,身影迅速融入砖窑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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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朱明端坐于乾清宫的龙椅之上,殿内只燃着几盏牛油巨烛,昏黄摇曳的光线将他投在御座后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
王承恩垂手侍立一旁,身形几乎融进阴影里。
“陛下!”
李若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依旧一身玄色锦衣卫官服,风尘仆仆,刚从宫外赶回。
此时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薄薄的密报。
“离开西苑校场后,骆养性乔装去了废窑。”
朱明的手指在紫檀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
“废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冻结的湖面。
“是,城西那座荒废多年的砖窑,他见了一个人——吏科都给事中光时亨。”
李若琏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然而在听到“光时亨”这个名字时,朱明的敲击声停了。
乾清宫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光时亨!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刺入朱明的记忆深处。
史书上的屈辱瞬间翻涌: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言官,在另一个时空的甲申年三月,力阻“南迁”,最终亲手打开了正阳门,迎闯贼入京。
也可以说是他,亲手给崇祯套上了白绫!
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朱明身上弥漫开来。
王承恩的头垂得更低,李若琏跪伏的身姿纹丝不动,但脊背的肌肉明显绷紧。
他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因为骆养性见了一个七品言官而生气。
“他们说了什么?”朱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言语中的冰冷尽显。
“距离太远,未能听闻。”李若琏如实禀报。
确实,骆养性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警惕性和反侦察能力远超常人。
李若琏的手下能跟住就不错了,想要偷听到他的谈话,简直是异想天开。
朱明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重。
他踱步到巨大的殿窗前,望着外面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宫阙轮廓。
“勋贵,阉党余孽,还有这些……吃里扒外的墙头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朕还没死,这大明也还没亡。”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李若琏:“京城勋贵那边有动静吗?”
这才是他此刻最深的隐忧,像骆养性和光时亨之流,只要朱明还没显露颓势,就断然不敢背叛。
可那群勋贵蛀虫就不一样了!
白日校场立威,朱明狠狠打了勋贵的脸,更断了他们喝兵血的路子。
那群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若琏眼中精光一闪:“回陛下,成国公府今日午后有异动,府中蓄养的死士有数十人乔装改扮,分批潜出京城,方向是通州。”
“另外有眼线回报,成国公府管家朱富,今日傍晚秘密接触了几个在通州码头活动的泼皮头目,似乎在……大量购置猛火油!”
“猛火油?”朱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群人买猛火油干什么?
通州?猛火油?
瞬间,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朱明的脑海里。
难不成是通州漕粮仓的两万石存粮?
朱纯臣那个老匹夫敢打这主意?
他要焚毁通州漕粮仓来制造恐慌,动摇军心民心,来逼迫自己?
“朱纯臣……”朱明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
“好一个与国同休的成国公好一个勋贵柱石。”他猛地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朕清洗内廷,他以为朕的刀钝了,朕在校场立威,他以为朕的刀只敢砍向赵云龙那样的杂鱼?”
王承恩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陛下息怒……朱纯臣树大根深,其祖乃靖难功臣,门生故旧遍及朝野,京营之中亦多有与其勾连者。”
“且……且此事尚无铁证,仅凭探子一面之词,恐……恐难以服众,若贸然动他,恐激起勋贵集体反弹,京畿震动啊陛下!”
王承恩说的都是实情。
勋贵集团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明几乎想立刻下旨将朱纯臣锁拿下狱,千刀万剐。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因为朱纯臣不是王德化,更不是张云汉这种依附皇权的宦官。
他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勋贵集团,在朝野的影响力根深蒂固。
没有铁证,贸然动手,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甚至可能逼反京营中那些与勋贵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旧部。
证据,他需要铁证如山,需要能在天下人面前堂堂正正砍下朱纯臣狗头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