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虚无感，如同最深沉的潮水，淹没了陈时残存的意识。左臂不再是剧痛的源头，而是一块沉重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异物，冰冷、坚硬、毫无知觉地连接在躯干上。仿佛那条手臂，连同承载的部分灵魂，已被名为“时痕”的烙印彻底冻结、剥离。他沉沦在无光的深渊，感知不到身体，感知不到外界，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去…核心…”
那个冰冷、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感的意念，如同刻入灵魂的烙印，是沉入黑暗前唯一的回响。核心？什么核心？工程师嘶吼的“腐锈心脏”？小女孩幻影指引的终点？还是…他自身正在被吞噬的“存在”核心？
黑暗，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牵引力，如同黑暗深海中的一缕幽蓝丝线，轻轻拽动了陈时沉沦的意识。
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左臂那片冰冷的结晶。
他“感觉”到，那结晶化的时痕深处，一点微弱却纯粹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边的虚无中摇曳、闪烁。光芒的核心，隐约勾勒出那个小女孩的轮廓——不再是痛苦挣扎的幻影，而是一个纯粹的、冰冷的、由幽蓝光芒构成的剪影。她小小的手，似乎正虚握着那缕牵引的丝线。
顺着这缕微弱的牵引，陈时那几乎消散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极其缓慢地向上浮升…
冰冷、粘腻、带着浓烈腐败恶臭的触感，粗暴地将他从虚无的深渊拉回现实。
“呃…咳咳…”陈时猛地吸了一口气，污浊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依旧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血雾。惨绿色的苔藓微光在低矮的管道壁上摇曳，勾勒出罗杰近在咫尺、布满汗水和污迹的侧脸。他正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背半拖着陈时沉重的身体，在狭窄、湿滑的管道中艰难前行。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脚下污水被搅动的哗啦声。
陈时发现自己正趴在罗杰的背上。左臂无力地垂落，那结晶化的部分在幽绿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冰冷的半透明质感，内部幽蓝的光芒如同被封冻的火焰，微弱地脉动着。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彻底的麻木和…非人的异质感。
“操…你他妈…终于…舍得醒了？”罗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因为陈时的清醒而加快了一点速度。“再不醒…老子就要把你…这死沉死沉的…人形冰块…扔在这鬼地方喂虫子了！”
“哨兵…”陈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记忆碎片涌上——那深红的能量眼，巨大的金属利爪，罗杰胸口的血痕…
“暂时甩开了！”罗杰喘着粗气，“妈的！那两个铁疙瘩追得真紧！老子把最后的‘惰化凝胶弹’糊了它们一脸！那玩意儿能让它们那身破皮甲暂时‘失效’几秒，趁它们动作僵直，老子背着你钻进了一条更窄的维修管道！它们那大块头…一时半会儿钻不进来！”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不过…它们肯定在找别的路！这鬼地方…是它们的主场！”
他侧头瞥了一眼陈时垂落的左臂，看到那结晶化的部分和内部幽蓝的光芒，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你这手…到底怎么回事？刚才那一下回溯…你差点把自己搞没了！现在这…这他妈算啥？人形自走发光棒？”
陈时无法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左臂，毫无反应。仿佛那只是一段连接在肩膀上的、冰冷的蓝色水晶雕塑。唯有那缕源自时痕核心、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如同指南针般，固执地指向管道的深处，那低沉心跳嗡鸣传来的方向。
“核心…”陈时沙哑地说，目光顺着那无形的牵引线，望向黑暗深处。
“核心？”罗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工程师那个老疯子喊的‘腐锈心脏’？还是那小女孩…”他猛地停住话头，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陈时，“你…你又‘看’到她了？刚才你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在无意识地念叨这个词！”
陈时没有否认。他闭上眼，集中几乎涣散的意志，去“感受”左臂时痕深处那点幽蓝的光芒和小女孩的剪影。那份冰冷的指引，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她…在引路…”陈时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去…核心…方向…那边…”他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虚弱地指向管道深处，那心跳嗡鸣声最沉重、啃噬声最密集的方向。
罗杰顺着陈时指的方向望去，幽绿的苔藓微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那低沉的心跳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无数细微的啃噬声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潮汐。
“你确定？”罗杰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质疑和不安，“那地方听起来就是他妈的地狱入口！我们好不容易从哨兵爪子下逃出来，现在要自投罗网？”
“没有…别的路…”陈时喘息着，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源自时痕深处的指引，是他在彻底崩溃和被吞噬前，唯一能抓住的“意义”。无论是生路，还是终结。“清道夫…哨兵…在外面…堵着…工程师…可能…也在找…只有…里面…可能有…答案…或者…结束…”
罗杰沉默了。他感受着背上陈时身体的冰冷和沉重，听着管道深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想起工程师胸口那蠕动的黑暗和深紫的邪光，以及陈时手臂上这诡异的结晶化时痕…这一切都超出了常理，将他们逼入了绝境。
“妈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几秒钟后，罗杰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狠色，“行！就去他娘的核心！看看这鬼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是死是活，赌这一把了！”
他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背负陈时的姿势，握紧手中那根作为唯一武器的锈蚀铁棍，眼神锐利地盯向前方的黑暗。
“指路！菜鸟！别给老子指到虫窝里去！”
陈时集中精神，将全部的意志都投入到左臂时痕深处那点幽蓝的指引上。那冰冷的牵引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固执。他指引着罗杰，在迷宫般错综复杂、岔道众多的管道网络中穿行。
管道内的环境愈发恶劣。管壁上的苔藓变得更多、更厚，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腐臭和…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麻痹感的甜腥。空气更加污浊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粘稠的毒雾。那低沉的心跳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仿佛就在隔壁的墙壁后擂动。密集的啃噬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嘴在同时咀嚼金属和血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他们避开了几条有幽绿指示灯闪烁、显然有守卫巡逻的主干道，在罗杰对旧管道结构的模糊记忆和陈时那幽蓝“指南针”的指引下，钻入更狭窄、更破败的支线。好几次，他们能清晰听到沉重的金属脚步声或尖锐的扫描声从隔壁管道或头顶传来，每一次都让两人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左…拐…”陈时虚弱地指示。前方的管道似乎被坍塌的金属构件部分堵塞，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勉强爬行通过。缝隙后面，传来更加清晰、更加不祥的…液体流动和气泡翻涌的“咕嘟”声。
“这后面…听起来可不太妙…”罗杰看着那狭窄的缝隙和后面隐约透出的、不同于幽绿苔藓的暗红色微光，眉头紧锁。
但左臂时痕深处的牵引，却无比清晰地指向缝隙之后！
“必须…过去…”陈时坚持。
罗杰骂了一句脏话，先将陈时小心地放下，让他靠着管壁。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将铁棍别在背后，然后如同灵活的鼬鼠般，率先向那狭窄的缝隙钻去。他强壮的身体在扭曲的金属间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跟紧我！”罗杰的声音从缝隙另一端传来，带着压抑的紧张。
陈时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和双腿，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缝隙挪动。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和左臂结晶化带来的异样沉重感。冰冷的金属边缘刮蹭着皮肤，留下血痕。
当他终于艰难地爬过缝隙，被罗杰一把拖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两人，也瞬间窒息！
他们站在一条相对宽阔的金属栈桥上。栈桥下方，不再是污水管道，而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生物腔室！
暗红色的、如同半透明生物组织构成的“肉壁”，构成了腔室的主体。粗大的、如同生物血管般的暗紫色管道在肉壁中虬结、搏动，输送着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墨绿色液体。腔室的“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如同腐烂淤泥般的深褐色物质，不断翻涌着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和有毒蒸汽。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遍布整个腔室肉壁和淤泥中的…“卵”。
无数个半人高的、如同巨大虫卵般的囊泡，半嵌在肉壁或淤泥中。囊泡壁呈半透明，内部充满了粘稠的墨绿色液体。每一个囊泡里，都浸泡着一个扭曲的、正在发育的“东西”——它们有着类似人形的轮廓，但肢体扭曲异化，有的长出了额外的节肢，有的覆盖着未成形的甲壳，头部更是千奇百怪，有的只是模糊的肉瘤，有的则已初具那深红能量眼和蠕动黑色线虫的雏形！
无数细小的、如同水蛭般的暗红色生物，正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那些囊泡表面，如同辛勤的工蚁，不断啃噬、注入着什么物质，加速着囊泡内怪物的生长！那如同潮水般的啃噬声，正是来源于此！
而在巨大腔室的中心，在那翻涌的腐臭淤泥之上，悬浮着一颗…“心脏”！
那并非血肉构成的心脏，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蠕动的黑色线虫纠缠凝结而成的、不断搏动着的黑暗之核！它足有数米直径，表面如同沸腾的沥青，无数黑色线虫在其中翻滚、纠缠、彼此吞噬。在它的核心，一点深紫色的、如同邪恶眼眸般的邪光，正随着它的搏动，有规律地明灭着！
低沉、沉重、如同巨兽咆哮的心跳嗡鸣声，正是源自于这颗搏动着的、由纯粹黑暗和邪光构成的“腐锈心脏”！
整个腔室，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生产“清道夫”哨兵的…生化母巢！
“呕…”罗杰脸色煞白，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喉咙里发出干呕声。“这…这就是…‘腐锈心脏’？妈的…比想象中还恶心一万倍！”
陈时也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所震慑，但左臂时痕深处那点幽蓝的光芒，却在此刻猛地变得明亮、滚烫起来！那冰冷的牵引感，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指向腔室中心，那颗搏动着的黑暗心脏！
与此同时，在那黑暗心脏核心、深紫色邪光明灭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贪婪、充满了毁灭欲念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那颗“心脏”中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腔室！无数覆盖在囊泡上的暗红色水蛭状生物齐齐停止了啃噬，转向栈桥的方向！那些浸泡在囊泡中的未成熟哨兵胚胎，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在粘液中剧烈地抽搐起来！
深紫色的邪光，如同探照灯般，穿透沸腾的黑暗心脏，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栈桥上的陈时！尤其是他左臂上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结晶化时痕！
“发现…高能污染源…及…异常‘回响’…威胁等级…最高…”
“清除…吞噬…同化…”
一个冰冷、毫无情感、如同无数金属碎片摩擦合成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两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操！它发现我们了！”罗杰魂飞魄散，猛地将陈时往身后一拉，举起锈蚀的铁棍，面对着下方那如同苏醒的深渊巨口般的恐怖母巢，摆出了绝望的防御姿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时左臂那结晶化的时痕，仿佛被深紫邪光的恶意彻底激活！幽蓝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出来！光芒中，那个小女孩的幽蓝剪影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她悬浮在时痕的核心，小小的手猛地指向下方腐臭淤泥中的某个角落！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映照下，陈时和罗杰同时看到——
在距离栈桥不远处的腐臭淤泥边缘，一个半埋在污秽中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控制台！控制台的屏幕早已碎裂，但一个醒目的、由物理按钮保护的、鲜红色的紧急制动阀手柄，在幽蓝和深紫光芒的交替闪烁中，显得格外刺眼！
小女孩剪影那冰冷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启示，再次在陈时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响：
“拉下…它！摧毁…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