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迈着小短腿跑出屋外,小脸蛋红扑扑的。他将一卷写得满满当当的竹简举过头顶,献宝似的递给陈平:“爷爷您看,今天的‘道’字,我写了一百遍!”
陈年接过竹简,目光却先落在了孙儿的眼眸。这双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孺慕与信赖。他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意识深处,那青铜卷轴上的数字。
【家族功德:七百点。】
足以换取七年的安稳寿元。七年,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无异于仙神的恩赐。可这恩赐,此刻却重如山岳。
他再一次在心中权衡。
陈氏这艘破船,需要的不止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舵手,更需要一个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引擎。
他自己,是那掌舵之人。而玄儿,必须成为那个引擎。
一个人的长生,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字有风骨,不错。”陈年温言夸赞,将竹简小心放好。“去外屋的桌上,把昨日学的‘德’字,也温习一百遍。用心写,爷爷稍后要检查。”
“嗯!”陈玄得了夸奖,兴高采烈地跑了进去,很快,屋内便传来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
学堂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陈年站起身,缓缓将门合上,落了栓。
屋内光线一暗,他再次坐下,心神沉入识海,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
“兑换……灵根洗尘露。”
【功德-500,剩余功德:200点。】
【兑换成功:灵根洗尘露(一滴)*1。】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一滴水珠,被禁锢在一个白玉小瓶里,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瓶身触手冰凉,但那股内蕴的精纯气息,却让陈年这具凡胎俗体感到一阵莫名的舒泰。
仅仅是靠近,就已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揣入怀中,贴身放好。直接让玄儿服下?若动静太大,也难以解释。他思索片刻,起身走向角落的小药柜。
当归、黄芪、枸杞……他拣选了几味凡俗中最常见的温补药材,打算熬一碗安神补气的汤药。以祖父关心孙儿的名义,再自然不过。
小半个时辰后,药香弥漫了整间学堂。
陈年端着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浅褐色汤药,推开了里屋的门。
“玄儿,过来歇歇。”
陈玄正写到七十多个“德”字,小脑袋一点一点,有些犯困。闻到药香,他揉了揉眼睛,乖巧地放下笔。
“爷爷,这是什么?好香呀。”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又费心神,爷爷给你熬了点补汤,快趁热喝了。”陈年吹了吹碗边的热气,将碗递到他面前。
在陈玄看不到的角度,陈年的拇指在碗沿轻轻一抹,怀中的玉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那一滴水珠滑入汤药之中瞬间消融,不见踪迹。
陈玄没有丝毫怀疑,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便喝了个底朝天,还咂了咂嘴:“甜丝丝的,好喝。”
陈年看着空碗,那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回原处。
成了。
家族未来的种子,已经种下。
“好喝就好。”陈年收回碗,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爷爷,我…我怎么有点困了……”陈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忍不住的下沉,那股暖意从腹中升起,流遍四肢百骸,舒服得让他只想睡觉。
不等陈年回话,他已经趴在书桌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沉沉睡去。
这反应比陈年预想的要快,也更平缓。没有痛苦,没有异状,只是酣睡,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陈年伸出手,轻轻搭在孙儿的背上。他只是个凡人,感觉不到灵气的变化,也看不出品级的提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功德簿的描述。
【灵根洗尘露:可洗涤灵根尘垢,微末提升灵根品级。】
“微末”二字,不知具体是多少。但对于平阳陈氏而言,任何一点提升,都可能是在绝境中撬开的一丝缝隙。
他看着自己剩余的两百点功德,心中再无波澜。这两百点,是他最后的底牌,是能让他再活两年的保障。足够了,足够他等到这颗种子发芽。
与此同时,陈氏议事厅。
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压抑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振奋。
陈道玄端坐主位,面带红光。下方,陈阳、陈道远、陈青禾三人并排而立,正在汇报此次苍莽镇之行的始末。二长老陈守义,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没有摆弄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紫木算盘。
“……回禀族长,此次修筑堤坝,我族凡人青壮三十人,无一伤亡。镇民自发筹集粮草,未曾消耗我族半点灵谷。所用物料,皆为苍莽镇提前备好。我族修士仅耗费少量法力用于加固引导,远低于预期。”
开口的是陈阳。
他不再唯唯诺诺,他身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条理清晰。他没有说风雨中的惊心动魄,也没有讲凡人们如何用血肉之躯筑起长堤,他只讲结果,讲消耗,讲收益。
“苍莽镇镇长已递上文书,承诺未来十年,每年上缴的赋税,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三成。以报我陈氏庇护之恩。”
这番话,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来得实在。
陈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陈青禾:“青禾,你来说说你的感悟。”
少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那张俏丽的脸上,往日的娇气和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
“回族长,弟子以前以为修行便是打坐练气,参悟法术。此行方知,修行亦是入世。看到凡人以血肉之躯对抗天灾,弟子才明白平夫子所言‘根基’二字的重量。法术若不能庇护他们,便只是空中楼阁。护持,亦是修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恳切。
陈守义一直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当陈道玄的目光看过来时,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此事,陈阳当记首功。平夫子,高瞻远瞩。”
“好!说得好!”陈道玄抚掌大笑,心中的一块郁结豁然开朗。
这些日子,他为了筑基材料愁眉不展,道心都蒙上了一层阴霾。而此刻,看着族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看着家族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炼气九层的瓶颈,似乎都松动了一丝。
原来,一个家族的兴盛,并不仅仅系于一人之身。庇护乡里,泽被苍生……祖训,诚不我欺!
“平夫子,是我陈氏的定海神针啊!”他由衷地感叹。
“传我令!”陈道玄站起身,声音传遍大厅,“今晚,大开宗祠,犒赏所有参与此事的族人!凡人青壮每人赏银五两,肉十斤!陈道远、陈青禾,各记大功一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阳身上。
“另,即日起,设立‘外事堂’,由陈阳担任首任堂主,总管我陈氏下辖所有凡人村镇事宜,可直接向我汇报。凡外事堂所需,府库优先支应!”
此令一出,满座皆惊。
一个凡人,竟成了“堂主”!这在陈氏三百年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陈阳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猛地跪下,声音哽咽:“陈阳…领命!定不负族长所托!”
夜色渐深。
学堂里,陈年给熟睡的孙儿盖上了一层薄毯。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就着昏黄的油灯,翻开了那卷被陈玄写满“道”字的竹简。
就在此时,睡梦中的陈玄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小手。
他身周三尺之内,空气中那些肉眼难见的微尘,仿佛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斥力,悄然向两侧分开,形成了一片绝对洁净的区域。
这异象一闪即逝。
趴在桌上的孩童对此一无所知,而灯下的老人,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竹简的笔画上,也未曾察觉。
种子,已在最深的土壤里,悄然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