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急行了两个时辰，远远地能看见苍莽镇的轮廓了。
人还没到那，一股子水腥味就先扑了过来。
镇外那条平日里温顺的苍河，这会儿成了黄水，浑浊的浪头拍打着老旧的堤坝，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
长长的堤坝上，一道数丈长的口子格外显目，发黄的河水正从里面往外渗，在堤内冲出一个老大的水洼。
镇上的百姓们愁眉苦脸地聚在远处，对着那口子指指点点。
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拄着拐，在几个镇民的搀扶下快步迎上来。
是苍莽镇的镇长。
他看见陈氏的旗子，眼睛一下亮了，可等他看清队伍里都是凡人，只有两个瞧着年轻的仙师时，那点光又暗了下去。
“仙师……陈家的仙师们，可算把你们盼来了！”镇长声音发颤。
“可……可就这点人手，够吗？这雨季说来就来了啊！”
陈阳没理会他的质疑。
他快步走到堤边，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瞧了那裂缝的走向。
他没急着发号施令，反而回身对镇长和气地开口：“老丈，劳驾，把镇上跟水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工匠都叫来，我得听听他们的主意。”
这一下，让镇长和周围的镇民都有些发懵。
本以为仙家来人会直接用法术，哪料到领头的这位，竟先问起了他们这些凡人。
很快，几个老工匠被请了过来。
陈阳就蹲在泥地里，跟他们围着那道裂口比比划划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定了个“外堵内固，分段加高”的法子。
他把活计分派下去，陈氏族人去堵最凶险的口子，镇民们在外围运土石，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清清楚楚。
那些原本心里打鼓的镇民和族人，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活计立刻开干。
陈道远立在裂口最前端，双手掐诀，低喝一声：“固土为桩！”
几根法力凝成的土石长桩拔地而起，狠狠钉进松软的堤坝，一下就稳住了地基。
另一头，陈青禾在自家叔叔的盯视下，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捏着法诀，施展“引水诀”，将渗漏的河水引开，给修补处腾出地方。
凡人们看得呆住了，随即爆发出叫好声。
仙家手段，果然厉害！
有这两个修士帮忙，这活干的快得不像话。
可老天爷不给面子。
第二天下午，天说沉就沉下来，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眨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苍河水位疯涨，洪水一下下猛撞着只修了一半的堤坝。
只听一声巨响，在原来的裂口旁，一道更宽深的新裂口被硬生生撕开，眼瞅着就要决堤！
人群里炸开了锅。
“道远叔！快！”陈青禾吓得脸都白了，她哪见过这种场面。
一着急，她想起个刚学会的厉害法术，也顾不上自己那点法力够不够，双手结印，对着新裂口就吼了出去：“金元厚土咒！”
一股黄光闪过，可她法力不济，那黄光非但没堵住口子，反倒把周围的土石搅得更松了。
裂口“轰”的一下，又扩大了几分！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一声暴喝盖过了风雨和人声。
“都他娘的别傻站着！用沙袋！草席去堵！”
众人扭头望去，陈阳浑身浇得像个落汤鸡，脸上全是泥水，正指着不远处那几堆早就备好的麻袋和草席。
那是他勘察完堤坝后，硬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坚持要备下的“笨家伙”。
此时此刻，这凡人的法子成了唯一的指望。
他的吼声又急又燥，却莫名地把所有人的慌乱都给镇住了。
“快！快上！”镇长嘶哑吼道。
数百凡人自发地串联起来，在齐膝的泥水里，手递手，肩并肩，将一个个沉重的麻袋传向前方。
陈氏的青壮汉子们则用血肉之躯顶在最前面，拿身体硬扛着，为后面堆叠沙袋争取喘息的片刻。
雨水、汗水、泥水糊了满脸，早已分不清。
陈道远和陈青禾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收起了法诀，遵从陈阳的调度，将法力精准地附着在凡人堆起的沙袋上，或者在人群最危险处撑起一道微弱的屏障。
仙与凡，此刻无分别。
风雨肆虐了一夜。
当天光熹微，雨声渐止，那道决口竟被这道“血肉长城”堵住了！
堤坝狼狈却终究未倒。
苍莽镇，保住了！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劫后余生的镇民爆发出狂喜，他们自发的举起一只手。
“陈主事！”
“陈主事！”
一声声呼喊发自肺腑。
陈阳，这个年过半百的凡人，竟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不远处的陈青禾，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陈阳，默默攥紧了拳头，又缓缓的松开。
平阳陈氏，族塾。
“最后一捺，要沉下去，才有根。”
陈年手里的戒尺轻轻敲了敲桌面，指点着孙儿陈玄的笔画。
他话音刚落，身子忽地一僵，手里的戒尺险些滑落。
眼前，那本青铜卷轴正散发着一股温热，一行行篆字自行浮现。
【“守护苍莽镇”完成……综合评定：善。获得家族功德：六百八十点。】
功德簿上面的数字一阵模糊，最终定格。
陈年喉结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意识，只是那只枯瘦的手，终究是没能完全稳住，轻轻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传讯符“嗤”的一声，在二长老陈守义的房间里化为灰烬，留下一张薄薄的符纸。
他逐字逐句地读完，手指抚过“未来十年，税赋上缴三成”这几个字时，停住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拨弄桌上那把跟随他几十年的紫木算盘，可手指在半空停了许久，最终还是颓然放下。
这笔账，算盘算不清。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陈平那间小小的院落，院里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陈平意识沉入功德簿。
【家族功德：七百点。】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行字。
【延寿丹（一年）：100点】。
唾手可得。
可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更下方，被一行小字牢牢吸住。
【灵根洗尘露（一滴）：兑换功德500点。可洗涤灵根尘垢，微末提升灵根品级。】
五百点。
几乎是全部家当。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可爱孙儿稚嫩的声音，“爷爷，道为何意？”
陈平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对着屋内喊了一声。
“玄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