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阿米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还有一点卑微。
“阿迪亚·古普塔。”年轻警察回答得干脆利落,锐利的目光直视着阿米特:
“现在,告诉我,你怀疑谁?”
“古普塔……”
达利特和首陀罗中,是很少有这个姓氏的。
这位愿意为一个达利特的山羊伸张正义的警察,竟然是一位吠舍!
阿米特心中兴奋不已,他挺直了脊背,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我怀疑是我的邻居,巴拉吉!”
“哦?”阿迪亚的笔尖在了本子上飞快的书写,“为什么这么觉得?”
“神可以作证!那个家伙看我家小羊的眼神一直不对劲!”
“前两天,他还对我说它的毛色像天上的云,叫声比庙里的歌还好听!”
刘一凡正在旁边反刍草料,一边咀嚼一边饶有兴致地“吃瓜”。
“哈哈,这种身临其境的印度八卦现场,比在网上查资料看文献可刺激多了!”
可当“巴拉吉”这个名字从阿米特嘴里蹦出来时,他嘴里那团半消化的草料差点直接喷出去。
巴拉吉?
不就是刚刚那个到自己面前“备案”,然后兜着“圣物”跑掉的猥琐男吗?
所以,这个案子自己居然是第一知情牛?
阿迪亚显然对“眼神不对劲”这种说辞不置可否,但他还是认真地记录了下来:
“巴拉吉是吗?好的,我会去调查。阿米特,你先带我回你家,我要检查一下现场。”
“好的,好的!警察先生,这边请!”阿米特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阿迪亚合上本子,对着周围那几个看热闹的同僚点了点头,便跟着阿米特离开了。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街角,警察局门口那几个老警察原来还在惺惺作态的样子,瞬间松垮了下来。
一个老警察靠着门框,发出了“嗤”的一声,肩膀懒洋洋地抖动着。
“古普塔家的少爷,真是精力旺盛啊。”
“可不是嘛,一只羊的屁股……也值得他亲自跑一趟。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警局可就出名了。”
“人家是高种姓,来我们这儿体验生活呢,当然要表现得与众不同。”
“我们这种人,混口饭吃就得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他们的交谈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刘一凡的耳朵里,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这几位老警察头顶的面板。
无一例外,全是达利特和首陀罗。
“哎,真是奇葩的制度养育奇葩的人啊!”
自己的论文里就有这部分的内容:
为了保障低种姓群体的权益,印度法律规定了所谓的“预留配额制度”。
在政府机构的招录中,必须为表列种姓(即达利特)和表列部落,以及其他落后阶层(主要为首陀罗)保留一定比例的名额。
在北方邦,这个比例尤其高,警察系统每年招募的新人里,有将近一半的名额是给这些低种姓的。
这项政策的初衷是为了保证低种姓的权利。
但结果嘛……就催生了眼前这一幕。
对于许多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低种姓家庭来说,通过预留配额挤进警察系统,就等于拿到了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至于维护正义,抓捕罪犯?那都是电影里演的。
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在退休前别惹上大麻烦,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
“这小警察……还挺有正义感的。”
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刘一凡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头牛。
一头想吃东西的牛。
瓜吃完了,他决定继续上路,解决自己的食物问题。
附近突然飘来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无形的手,牵引着他的嗅觉。
循着气味,他来到一个街边的小摊前。
一口黝黑的大铁锅架在炉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轻响。
“玛莎拉!”
刘一凡认得这东西,这是印度最常见的国民小吃,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香料什锦糊糊。
他看了一眼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窝深陷,脸上刻满了风霜:
【勤劳的摊贩:桑杰】
【身份:首陀罗】
【犯罪值:0】
【心理状态:因神牛的到来而感到紧张、激动与荣幸】
犯罪值为0,是个好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摊位前,对着小贩桑杰缓缓地点了一下巨大的牛头,然后张开了嘴。
“……”
桑杰正用一块布擦拭着手里的盘子,神牛的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手里那块油腻的擦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神牛的意思是……它想吃一个玛莎拉?
至高无上的南迪神,竟然向一个卑微的摊贩索取食物了!
桑杰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张金黄酥脆的普里——一种中空的油炸面饼,小心翼翼地在顶端敲开一个小洞。
然后,他用勺子舀起锅里最浓稠的一勺玛莎拉,仔细地填满了整个面饼。
最后,他还特意淋上了一点绿色的薄荷酱和棕色的罗望子酱,以增加风味。
双手捧着这个饱满的玛莎拉普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刘一凡面前,送到了他的嘴边。
刘一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一口将那整个玛莎拉普里含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在他的整个口腔里轰然引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课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的一段话——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十几种香料的味道在他的舌头上疯狂地打群架,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味觉系统瞬间宕机的风暴。
这玩意……居然是印度人民最常吃的东西?
刘一凡强忍着没有把它直接吐出来的冲动,艰难地将其咽了下去。
算了,免费的,不嫌弃。
他抬起头,准备再对着小贩点点头,表示一下“朕吃完了,味道还行,退下吧”。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桑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脸。
“伟大的南迪神啊……”
他的祈祷声很低,却带着刻骨的绝望与悲痛。
“感谢您接受我卑微的供奉……求求您,睁开您的慧眼看看吧……”
“求求您,让那个强奸了我女儿的畜生,早日遭到应有的惩罚吧!”
“他毁了我的女儿……他还在外面逍遥快活……没有警察愿意接案!神啊!求您降下神罚!求您了!”
刘一凡刚刚被玛莎拉轰炸得有些麻木的大脑,像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僵在了原地。
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的桑杰,又想起了刚刚在警察局门口,那些老警察麻木不仁的嘴脸。
跪在面前的,是一个走投无路,只能向一头牛哭诉祈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