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令司马瑗坐于身后,自身则凭榻而坐。
一面存着几分温存之意,一面因对周遭情状全然生疏,需得司马瑗在侧提点,免得被人瞧出“失忆”破绽。
毕竟听司马瑗所言,这刘琦到江夏不过月余,新官履任,纵有大公子名头,根基终究未稳。
若叫人知晓他百事不晓,怕要引动郡中动荡。
幸得司马瑗在侧,凡有疑难,尚可暗中提醒。
未几,门外走进一中年男子,身着玄色官服,身后随一年轻人。
二人至门前先行一礼,遂跪坐于下首,年轻者则侍立其后。那中年男子道:“公子终得苏醒!公子昏迷这几日,下官茶饭不思,日夜为公子祈福。”此人面生横肉,形貌甚陋,言语之间虚情多而实意少。
见司马瑗跪坐一旁,那中年人眼中微露警惕之色。
李世民道:“郡丞勿怪,我身体不适,需拙荆在侧看护。”
司马瑗附耳低语:“此乃蔡中,是蔡瑁族弟,随夫君来江夏赴任,现为郡丞。立其后者名唤罗艺,是蔡中门客,现就主簿,亦是他最倚重的谋士。”
李世民颔首,向蔡中回礼道:“有劳蔡郡丞挂怀。”
恰在此时,医者前来,为李世民诊脉。
诊毕道:“公子脉象和缓,已无大碍,但仍需好生将养。”
李世民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未离蔡中。
蔡中闻言,忙顺着医者话头道:“公子无恙便好!那日坠马,下官心急如焚,若非即刻请来大夫,恐公子有不测之虞。”
司马瑗又低语:“这大夫确是蔡丞所请,却实在庸碌。初时将夫君抬回,便言准备后事,如今见人好转,也只道‘好生休息’,诊病全凭口舌,似这等医术,妾身亦可为之。”
李世民轻抚短须,暗忖此女言辞犀利,倒是难得。
按说蔡中隔得甚远,不该听见私语,却突然变色道:“公子,我等商议公事,岂容妇人在侧置喙?”
李世民神色一肃,直视蔡中双目:“蔡郡丞何出此言?某身体不适,内子叮嘱,有何不妥?”
蔡中一怔——这刘琦平日懦弱,今日怎生如此强硬?他本是色厉内荏之辈,见李世民气势迫人,便不再提司马瑗之事,转而问道:“另有一事,公子可还记得那日如何坠马?”
刘琦是否记得,李世民并不知晓,但当日他分明见那马骤然失控,若非染疾,便是遭人下毒,后者可能性更大。
遂道:“伤及头颅,当时之事已记不清了。”
蔡中长舒一口气,面色松弛不少:“既然公子失忆,想必只是意外,下官便按意外记入卷宗吧。”
李世民听他语气,猜不透他是想查还是不想查,遂问:“若要彻查,未必没有法子。那马可还在?”
蔡中直言:“伤主之马留不得,已命人处置了。”
李世民又问:“那看管马匹的内司曹呢?”
蔡中未料他有此一问,一时语塞。
司马瑗不待吩咐,即令下人道:“去后院传司曹前来。”
少顷,下人慌张回报:“不好!张司曹逃走了!”
李世民猛地起身,许是起得太急,又兼卧病多日,顿时一阵眩晕。
蔡中忙道:“公子勿急,下官这就派人追捕!”
说罢向罗艺使眼色,罗艺领命,即刻带府兵而去。
李世民重又坐下,只觉这年轻躯体虽好,大病初愈却虚弱不堪。
司马瑗端来温水,以布巾蘸湿,轻柔擦拭他额头。
那软玉温香抚慰心神,不多时便觉气血顺畅许多。
正此时,罗艺跑进报道:“启禀公子、郡丞,人已抓获!他刚跑出府门,便被巡逻兵丁撞见。”
李世民质问:“为何不带上来?”蔡中起身道:“此等小事,何劳公子费心,交予下官便可。”
李世民厉声道:“我要亲自审问!带上来!”
蔡中无奈,只得与罗艺一同退下。
二人行至屋外,蔡中一脚踹在罗艺身上:“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真要带上去审问,岂不是要查到我头上?”
罗艺慌忙爬起:“郡丞莫慌!人在我等手中,杀了便是,死无对证!”
蔡中眼神不定:“此事做起来,会不会太过明显?”
罗艺道:“郡丞试想,那刘琦已然疑心我等。此事本就可疑,他首个怀疑的必是我们。只要他拿不到证据,又能奈我何?别忘了,郡丞背后还有督都撑腰!”
这督都指的便是襄阳蔡瑁。
蔡中颔首:“正是!某一时被他吓住了。待公子琮继位,这刘琦还不是任我等拿捏?”
李世民正卧于榻上,闭目养神。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司马瑗一声惊叫。
但见她脸色煞白,手指门外。
李世民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门外青石板上,一滩刺目血迹。
蔡中、罗艺身后,两兵丁拖拽一人上前,那人腹部一道血窟窿,显然已然气绝,一路行来,血污满地。
“啪!”李世民猛地拍案,巨响在堂中炸开,惊得蔡中脸上得意之色尽褪。
“人如何死了?”李世民怒问。
蔡中吓得一哆嗦,倒是罗艺轻拍他后背,他才定神道:“郡守不是要带人上来么?人在此处。”
李世民瞪眼指着蔡中:“我问的是,人因何而死!”
蔡中忽觉一股凛冽杀气袭来,顿时慌了神,支吾难言。
罗艺忙接口:“启禀郡守,此贼方才欲夺兵器脱身,被兵士当场格杀。”
李世民盯着二人及地上尸身,良久不语。
片刻后摆手道:“某乏了,你等退下吧。”说罢重又卧于榻上。
蔡中如蒙大赦,客套几句便退下,心中却更鄙夷李世民——无甚实力,却偏要摆谱!
待二人离去,李世民问司马瑗:“可是觉得为夫太过窝囊?”
司马瑗摇头:“夫君只是懂得隐忍罢了。”
李世民苦笑——隐忍有时是良策,有时却是催命符。
想当年大唐初立,平定刘黑闼后,天下稍定,他对太子一再隐忍,换来的却是太子与齐王的步步紧逼。
遂问:“我麾下可调用多少兵马?”
司马瑗道:“江夏有一万兵马,只是……”
“只是如何?”
“这一万兵马皆由都尉黄射节制。”
“黄射?”
“正是黄祖长子。此前江夏一直由黄祖管辖,年初江东孙权来攻,杀了黄祖。”
李世民了然,这一万兵马,姓黄不姓刘!
当下令道:“去将黄射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