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蒙武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野王焚粮军功的封赏,自是够的。”
“破军上功,自大秦立国至今五百年,也只有十数次此类军功。”
“今王在位之期,一共不足三次。”
“任何人立下,都是爵升五级,免家人劳役,享食邑田宅。”
“更重要的是,有此远见代表可在军中任高职。”
“一般会将其连升两级。”
“军中威望会极高,愿意追随的将士也会众多。”
“毕竟跟着这类人才更容易立功,更容易在战场上活下去。”
“好处难以言尽,确实不比家父的上卿玉璜差多少。”
说到这里,蒙武又笑了一下。
“唯一的坏处是。”
“那野王焚粮破城之功,自有其主。”
“你拿白仲的军功来押自己的注?”
“哪来的这一说!”
苏哲眨了眨眼。
“有道理!”
“不过我押的,是自己那份!”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哄笑。
连蒙武都难以严肃。
野王焚粮为主、副两人之功,确实有主功身份不明的消息曾经传出。
但时隔数月,那人身份早已确定。
军功的名录咸阳也已经拟好。
就差下发地方。
在座的众人也已通过自己的关系得知了大概。
苏哲还想以此蒙骗他们,空手套白狼!
在他们看来着实好笑。
不等蒙武出言解释。
身旁便有人插嘴询问。
“你可知,那野王军功除了白君嗣,另一人的身份?”
苏哲眉毛一挑。
“不就是我吗?”
“隶臣身份?”
顿时再引哄笑。
主位的白仲见时机已到,此刻正是揭露真相的好时机。
刚要开口打断众人。
却见一直在旁边静静观看的白家丞快步走来。
附在耳边轻声言语。
“家主举办此宴,是为了让王上看清白家所有人脉。”
“是为了跟那位,占据朝堂四十年的前丞相魏冉撇清关系。”
“告诉王上白家无害。”
“家主可是魏冉一手提拔之人。”
“宴席发生的所有事,到不了夜晚就会送到王上案前。”
“少主定要慎言,绝不能展露白家的任何偏向。”
白仲皱眉,言又欲止。
白家丞看懂了他的意思。
为苏哲澄清也不行吗?
“那野王一等破军之功。”
“谁得到都是爵位连升五级!”
“若少主说是谁就是谁,那将王上放在哪里?”
“此举岂不将白府置于死地?”
“长相、声音所有你能决定的特征,一个都不能说!”
白仲顿时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难道眼睁睁看着苏哲军功被夺?
这时,苏哲快步走到案前。
双眼完全没有对证明军功的渴望。
只有即将进入白起书房的热切。
“我角抵胜了!”
见白仲愣了两下似是没懂什么意思。
苏哲再次加重语气。
“我胜了!”
“现在是不是能去书房了?”
白仲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书房就那么好?
比证明军功,和那五级爵位还重要?
他实在不理解苏哲的想法。
但还是依照其心愿,重重点头。
就在苏哲兴奋这场架没白打的时候。
校场入口处,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美梦。
“怎么,拿我的军功赢来的赌注?”
“你问过我答不答应吗?”
声音刚刚传到,宴席上便瞬间寂静。
仿佛来人的是一头洪水猛兽一般。
众人回头,校场门口处,一男子锦衣华服,身后带着数名强壮侍从。
正是那高陵君之子公子康。
差一点,差一点请魂术就到手了!
苏哲重重的闭上眼,满含怒气的回身。
却见一脸傲然的公子康走上讲武台。
“还有那上卿玉璜,也是拿我军功做押注?”
“他一个隶臣,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
“怎么尔等也跟着胡闹?”
说着公子康双眼紧盯着蒙武。
明明脸上满是笑意,但从骨子里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威逼。
“蒙家也认为,这军功是一介降军隶臣立下的?”
“不该是本公子的吗?”
如此尖锐,且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在座众人皆沉默下去。
没人敢站起反抗。
他们这才想起。
这份军功,可不止五级爵位那么简单。
咸阳此刻风云动荡。
其核心便是王上驱逐四贵之际,公子康却立下了野王破军奇功。
为保护军功爵位制的公正性。
就连王上都不得不暂缓了驱逐四贵。
现在,却有人蹦出来说他才是立功之人。
那岂不是在说,公子康是抢夺军功,欺瞒王上?
一旦传出去,王上动怒,必然亲查此事。
到时高陵君免不得受刑。
(里耶秦简8-461号木牍记录的“夺首”案,五名军官合谋抢夺士兵斩首功,最终主犯被处“磔”刑)
四贵再没了留在咸阳的理由。
他们遍布大秦各方的根系也必然会遭受重创。
看似一人军功,实则事关大秦朝堂的权利流向。
更是事关公子康一家人的生死。
也难怪他一上来就是一副撕破脸皮的态度。
公子康见蒙武低头沉默。
顿时再度将目光看向了苏哲。
“借用本公子的军功押注也不是不可以。”
“区区军功封赏,大不了赏你了。”
“但你一隶臣,不言不语就想冒认军功。”
“若是传出去,奴隶皆如此模仿。”
“战场之上,还有哪位将士愿为我大秦拼死奋战?”
“我大秦军功爵位制岂不成了笑话?”
“放纵你,岂不是要毁了我大秦根基?”
公子康满是笑意的扫视宴席。
而后猛然变脸。
“一介隶臣,不仅重伤县丞,还敢大肆放言冒领他人军功。”
“按律当处拔舌、腰斩。”
“还不拖出去,用刑!”
话音未落,公子康身后的数名侍从便大步向苏哲走来。
场面转变太快,蒙武猛然愣住。
那郭县丞主动挑衅,还携带利器怎么变成了苏哲的错!
一众宾客也面露不忍。
白仲面色大急,再不说只怕要来不及了!
可身旁的白家丞却死死摇头,不准透露半句。
就在几名侍从要上前抓住苏哲的时刻。
一直清冷漠视的白灵轻轻飘出一句。
“你当这是哪?”
“你家封地吗?”
瞬间,整个校场周边,数十名白起亲卫围了上来。
双目不善,冷冷挡在公子康的手下身前。
公子康双目一眯,这才发现白灵竟然也在这里。
若论身份,公子康乃王室宗亲,其父高陵君更是王上胞弟。
在场没有任何一人的身份能与他对等。
可唯独此女不同。
司祝殿向来不参政事。
但历代秦王在决定家国命运之时,总会参考司祝殿的建议方向。
甚至在有大灾劫前,司祝殿还会提前预警。
听闻当年义渠崛起,便是司祝殿提前警告,才令芈太后极其重视,提前引诱义渠王将其坑杀在咸阳。
谁都无需在意司祝殿,可谁都又惧怕司祝殿。
万一在王上耳边蛊惑几句,再大的官职都受不了。
而白灵身为这一代司祝唯一弟子。
又是战神白起之女,向来无人敢惹。
公子康和谁翻脸都行,唯独和她翻脸要斟酌再三。
四贵因为范睢一句。
“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
《史记·范睢蔡泽列传》
而被逼到绝路,若是再被司祝殿来上一句。
那真可是十死无生了!
公子康神色有些难看。
“司祝殿难道要护佑这等冒名军功之人吗?”
“那将我大秦军功爵位制置于何处?”
白灵双眉一挑。
冷冷看着公子康。
“军功录上,不是有详细经过吗?”
“那立功之人扰动韩军营地时,表现颇为不凡,常人难以做到。”
“只要你两人比试一番。”
“谁能做到不就是谁吗?”
“你这么着急杀人,是想掩盖什么?”
“况且想在白府杀人?你爹来了也不行!”
话音落下。
宴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凌厉的吗?一点脸面都不给啊!
旁边的白家丞忍不住咬牙闭眼。
暗自钝足,怎么就忘了这位小祖宗!
白灵平日里不理会世俗争斗,可一旦疯起来。
那威力可比白仲恐怖多了!
就连白起都忌惮三分。
白仲眼珠转了转嘴巴微张。
干的漂亮!还是自己的妹妹胆大!
一众宾客冷汗直流。
公子康面色铁青。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时。
一声低沉粗犷的声音响彻校场。
“灵儿!”
“何敢胡闹!”
众人回头,只见一群人正从前院走来。
为首之人一身深衣曲裾、外披玄色衬袍。
身高八尺有余(秦国小尺23.1厘米)孔武有力。
双目厚重沉稳,看到地上躺着不断哀嚎的县丞面色不变。
摆了下手命人抬下去。
来人正是大秦武安君白起。
在其身侧,有数名将领跟随。
还有一人长得很是尖酸。
嘴角一颗大痣,下巴倒三角的胡子。
此人名为郑平安,乃当朝相邦范睢之亲信。
众人没想到,连白起和内宴宾客都被惊动。
此事闹得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