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陈途安一直在想,怎么拒绝或是让赵佶修改旨意。
其实在皇帝,甚至百官、奸党,甚至是一些土豪、乡绅看来,陈途安和陈家,这是走了大运。
毕竟一个十三岁稚子,就得到秩比三品官员的品阶,足以看出皇帝恩宠。
但方腊注定要造反,就算没了方腊也会有圆腊、角腊,江淮、两浙地区,被花石纲折腾的太狠,百姓怎么都得反。
除非他将陈家举家搬迁,远离江南地区。
可陈途安给自己的定位,也是要造这赵氏的反。
若是应了道官任命,得了赵佶恩宠,造反名义就没了,天下人还会将他当做忘恩负义之辈。
在任何时代,名望都是极为重要的,名与器不可假于他人,可不是说着玩。
他倒不怕污名,只是名声有损,起义之初会比较艰难,这个例子古人已经实践过了。
赵佶下是因他献图纸有功下旨,并非征辟,没办法拒绝的,至少也得去一趟汴京,亲自在赵佶面前推辞此事。
他若是待在越州不动,就是抗旨不遵,轻则押被往汴京,重则要发配边地。
当然他还有年龄小的护身符,但陈家就要因此倒大霉了。
这么一搞,就只剩下举兵造反,或是逃亡海外两个路子。
想了一夜,陈途安还是决定先去汴京瞧瞧,看看能不能让赵佶改了这个任命,至少不能当这个越州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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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陈途安先和母亲告了安,就去找爷爷陈启坊,和大伯陈举业,他们才是陈家真正的主事人。
陈家发迹,其实是从陈途安太爷爷开始,他太爷爷在曹娥镇建了纸坊,并给儿子起名为启坊。
自纸坊建起到如今,也才过去六十余年,和周围土豪、乡绅,甚至是士绅家族相比,就是个小年轻。
陈途安来向他便宜爷爷问安时,陈启坊正和陈举业低声商量着什么。
“孙儿途安,给翁翁请安。途安,见过大伯服务。”
陈启坊见孙子过来,也停下了商谈,笑着拉过陈途安的手,说道:
“途安真是我陈家麟儿,竟然得了皇帝喜爱。”
陈启坊还是很喜欢这个孙子的,自小就聪明,这次又弄出这么大动静,是个平凡的。
“翁翁,孙儿过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途安知道这个道官我不能当,会给家里招祸。”
“哦!”陈启坊有些惊讶,眼中闪过精芒,和大儿子对视一眼,收起笑容正色道:
“途安,皇帝给封给你的,可是秩比三品官,可为陈家进身之阶,怎么会为家里招祸?”
陈途安可不信,家里跟摩尼教走那么近,这老爷子会不知道官之患。
而且宋人多喜,将皇帝称为官家,以示亲近、也彰显皇帝仁德爱民。
小民或许不会这么叫,但陈家好歹是土豪之家,又在衙门押司吏员,叫官家才更合适。
可这老爷子,一口一个皇帝,显然带着轻视。
听老爷子这么问,估计有考教他的意思,陈途安也不遮掩,回道:
“翁翁久在曹娥镇,或许不知,孙儿在县学消息灵通。
如今皇帝大兴道教,各处都在建设道观,百姓苦不堪言。
越州又是途安家乡,若是当了这个道正,那就是祸害乡里,为邻人不容了。”
陈启坊闻言,沉默良久才开口说:
“吾儿聪慧能明辨世事,翁翁都有些相信,途安就是转世仙童,得宿慧而生了。”
陈途安闻言心中一突,就听陈启坊继续说道:
“其实我刚才,正和你大伯商议此事,原本还举棋不定。
但我家有途安在,何愁不兴?如今翁翁决定了,你先入京谢恩,你大伯就地变卖族产,而后举家迁往别处。”
陈举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看向陈途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翁翁不可!”陈途安一口回绝,他还想造反呢,家族怎么就想当良民了,摇头道:
“途安并非生有宿慧,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拜为宰相。途安比他还要大一岁,只是偶然得了皇帝宠信,与之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途安虽然年幼,但也知晓自古宠臣都没什么好下场,生杀予夺皆在皇帝一人,我不想这样。
途安这次入京,是想劝皇帝收回任命,或修改旨意,至少不再担任道正一职。
途安年幼无知,皇帝想必不会因此怪罪于我。”
“途安,怎可如此弄险?”陈举业皱眉道,他今天也算见识到,自己这个侄儿的厉害,不想让他去涉险。
陈启坊却没说什么,而是对大儿子说道:
“途安早慧,且心思缜密,当年之事是应该告诉他。”
“爹说的是。”陈举业点头,自己这侄儿的确不能以年龄视之。
看到两人,这不清不楚的对话,陈途安心道:陈家果然有问题,居然藏得这么深,孙辈几乎完全不知情,估计是摩尼教造反的事。
在他猜想时,陈举业忽然问道:
“途安可知,我陈家起于何时?”
“我家起于曾祖,兴建纸坊发家,曾祖之前皆不可考,为镜湖渔人。”
“哈哈。”陈举业轻笑一声,摇头道:
“途安,实际上我陈家起于贼寇,正是镜湖之贼,祖父受朝廷招安为民,携贼财于曹娥镇江岸建纸坊,立我纸坊陈家。”
陈举业说罢,目光扫视陈途安,却见他面色如常。
陈途安当然面色如常,这才对嘛,镜湖渔人都穷得吃不起米,哪儿来的钱建造纸坊?
陈家属于非常典型的,一代为贼、二代从商、三代读书的洗白过程。
只是陈家人在读书上有点拉,甚至到了陈途安这个第四代,才有偶然机会做个杂流道官。
大伯陈举业继续说道:
“其实你父、与你舅父,虽以经商为名,实际在镜湖为匪。
这也是近些年,朝廷苛捐杂税众多,污吏盘剥,贪官以献贡搜刮。我家非但没倒,你二伯还做了押司吏员的原因。”
陈途安没想到,自己那浓眉大眼的爹,居然是水匪,倒也解释清为什么常年不归家的原因。
只是他爹领回家那些女子,难道都是抢来的?
陈举业顿了顿,又问陈途安:
“我陈家,并非良善之家,虽多打劫漕船,但商船也没少劫。途安可认为家中行事太过残忍?”
陈途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老爷子说:
“可以放下刀,但不能没有刀,孩儿不是迂腐之辈。”
“途安说的到位。”陈启坊老怀甚慰,慈和一笑后,一脸严肃地说道:
“如摩尼教势大难遏,两淮、两浙民生鼎沸。
到时候摩尼教,即是裹挟者亦是受裹挟,必然会起兵戈,将这天捅个窟窿出来。
摩尼教与我家交好,裘日新知道我家在镜湖做的那些。途安以为我陈家该如何?”
这是承认陈途安的能力,即问测亦是考教,也让他入了陈家核心决策层。
陈途安想了想,回道:“我陈家薄弱,且在摩尼教中早有贼名,必会受其裹挟。
但此事未尝不是机会,可借此机会壮大。自古以宗教鬼神起兵者,从未有过成功之人,我家需提前找好退路。”
这倒是陈途安真正的想法,退路他也早就找好了,但这会儿不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