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你稍等一等,待孤写一幅字贴给陈公公。”
朱允熥缓缓起身,修长的手指轻拂过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他移步来到紫檀木书案前,眉宇间透着一丝凝重。
这一时,窗外透来的阳光,在朱允熥清俊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更显得他神色专注。
沉思片刻后,朱允熥手腕轻转,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这是曹操名篇《龟虽寿》中的名句。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十五岁少年郎少有的沉稳气度。
陈能这个掌印太监,生得慈眉善目,圆润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眼角堆叠着细密的皱纹,一副仁厚长者的样子。
他身形微胖,走路时习惯性地微微前倾,显得格外谦卑。
朱允熥小时,跟着大哥朱雄英在宫中玩耍时,曾遇骤雨。
那时,正好撞见陈能,这个掌握着宫中大权的大太监二话不说,弯下腰,背起浑身湿透的朱雄英,又将朱允熥抱在怀里,快步躲到宫殿檐下。
他宽厚的背脊温暖而踏实,让年幼的朱允熥记忆犹新。
当时的情形,现在想来,犹历历在目。
或许也正是这一点旧谊,才让陈能出手帮了朱允熥一把。
知恩要图报。
马三宝站在一旁,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腹前。
在典膳所当了典膳正后,他的气度大变,身材虽然依旧瘦削,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殿下的意思,是希望陈公公再干几年,不要早早告老,辞了掌印太监?”
马三宝微微低头,看着“老骥伏枥“几个字,心头一凛,似乎在揣摩朱允熥的心思。
朱允熥长叹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随后,他抬眼望向窗外,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的无奈。
“三宝,孤的家底,还是太薄了。”
朱允熥的声音低沉。
“皇爷爷身边,除了陈公公之外,没有人帮孤说上几句好话。现在是关键时期,孤希望,陈公公能在宫中帮上一把,至少能保持公正的立场......。”
若是郡王府里有好东西,朱允熥不介意给陈能送去稀世珍宝,千亩良田。
但关键是他没有。
所以,只能勉为其难,亲笔写一幅字,表一表心意。
“殿下放心,咱家就是跪在陈公公面前,也要把交办的事情办好。”
马三宝神情凝重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卷起朱允熥的字帖,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在将字帖放入锦盒时,他的呼吸急促,生怕不小心,弄坏了字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帮朱允熥,也就是帮他自己。
陈能这一条宫中的粗腿,他必须要抱紧了。
......
徐博、赵麟带着一个旗的仪卫,将胡济的别宅搜了个底朝天。
这两人,一个面容刚毅,眼光如炬,处理事务经验丰富。
另一个武力出众,动作迅猛,指挥兵卒搜查一丝不苟。
在胡济的三处房子里。
抄家抄到的清单如下:
绸绢:586匹。其中包括潞绸、温绸、苏绸、杭绢、福绢、泉绢、松江土绫等等品种。
成品衣物45件:包括了绫、罗、绸、缎、纱、绢、绒、葛、裘、琐幅、布等品类。
相比来说,金银倒是不多,黄金有300两,银子有4000两。
以徐博的估计,胡济这家伙,很可能把金银这些东西,用来打点东宫那位了。
“徐博,去附两份清单。”
朱允熥拿到清单,精神一震。
“一份送到宗人府,另一份交给马三宝,让他送到陈公公那里。”
说到这里,朱允熥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锋芒一闪即过。
“孤听说,前礼部侍郎、太常寺卿吕本,是吕氏的父亲。正好,让孤瞧瞧,礼部和太常寺是怎么挑选郡王府属吏的?”
洪武年间,朱元璋将大宗正视改为宗人府,归属礼部直辖。
而恰恰吕氏的父亲吕本曾经做过礼部尚书。
虽然吕本已死,但文官集团内部,依旧奉吕本的外孙朱允炆为正主。
换句话说,礼部与东宫吕氏母子还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胡济这等贪墨小人,能够成为郡王府长史的原因。
吏治。
从来就是贪污的重点领域。
朱允熥送这一份抄没清单过去,就是要当众打吕氏和文官集团的脸。
当然,为了预防吕氏狗急跳墙,朱允熥留了一记后手。
陈能心向自己。
在他那里提前报备。
也是堵吕氏及宗人府那帮文官诬陷的口。
......
东宫。
太子妃吕氏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扶手。
她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凌厉,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在她面前,郡王府前长史胡济正哭丧着脸跪着,额头几乎贴到了地上。
三处别宅被抄。
让他损失惨重。
更重要的是,里面的绢缎,其中有300匹,是吕氏暂存在他那里的。
吕氏这么做。
目的就是在朱元璋及一干皇子皇孙面前,继续扮演勤俭节约的太子妃。要是让锦衣卫发现,这不过是她的伪装,那事情就糟了。
“胡济。”
吕氏的声音冰冷刺骨,她微微前倾身子,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刺向跪着的人。
“你如实说,这些财物知道的人,都有谁?”
胡济是吕本的学生。
他约莫四十岁左右,面容清瘦,此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吕氏未嫁给朱标之前,胡济还有那么一点心思,想着娶了座师的女儿。
结果,朱标选妃。
吕本看到机会。
立即抛弃了胡济,送吕氏入宫。
胡济幻想破灭。
但对吕氏依旧念念不忘。
等到吕氏扶正为太子妃,胡济就眼巴巴的凑了上来,经宗人府考核之后,任朱允熥郡王府长史。
这几年。
胡济跟着吕氏,打压朱允熥,并将郡王府的库房,搜刮了个底朝天。
“禀太子妃。”
胡济的声音颤抖着,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除了养在外面的外妾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济现在就去处理了这个女人,灭口销毁帐册,绝不让她连累到太子妃。”
女人。
不过是衣服。
弃了一件,还能再换一件新的。
要是失去了吕氏的信任,那他就彻底完了。
“哼。”
吕氏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陈旧的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这裙子,还是朱标迎娶她时置办,穿了有近十来年了,虽然旧了褪色,但对吕氏来说,却能勾起诸多的回忆。
“给你两天时间,要是到了时辰还没有把人送走,你就下去陪她吧。”
吕氏说到此处,特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还有,王望那里,要他抓紧,拿了本宫的好处,就要办事。”
转身时,吕氏头上的金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些事情要严格保密,特别是允炆那里,不能透露一个字。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治国安邦之道。”
为母则刚。
吕家不是武勋。
要想扶朱允炆上位。
唯有靠黄子澄、方孝孺这些文官集团的支持。
在这方面,吕氏有清醒的认识。
所以,不管再有波折,她也不允许,打扰到朱允炆读书做学问。
.....